“救我——”闻那声喘息渐竭,曾想容猛然惊醒,旋即记忆破碎又重组,终于凝固成确实的景象。从缓冲区醒来,身边还放着一套宇航服,自忖到:又回到这里了吗?父亲呢?那些人又是谁?踌躇间,宇航服传来了黎上林呼救的声音:“救我!”急忙抱起能通话的头罩,嗄声道:“黎上林吗?你在哪,你怎么了?”“氧气……救——”“喂,你到底在哪?”没了黎上林的声音,曾想容失落地垂下手来,倏的想起了钱德勒的话,站起身来回踱步,确认这里是缓冲区,恍然大悟,喃喃道:“是的,父亲,是你指引我来这里的。”随即穿上宇航服,打开防护门,进到无尘区里来,果然,黎上林就在这片真空之海里,人如鲸落般正缓缓下沉,再不迟疑,喷射来到黎上林身边,抓住了他的手,却是喷射装置莫名故障,持续地喷出气体,将他们不停的旋转。好似流浪的卫星,回不去行星轨道。于这旋转之中,对方是彼此的引力,用来参照的他的脸,几经变换,父亲、亲生父母亲、吴蓉、倪北斗……然后变成了凝固一切的光。这一刻黎上林和曾想容的思维世界开始对接。
曾想容的意识再度落到休眠舱里,如之前那般出了舱室,在警备眼的带领下,来到休闲区。推开茶壶酒馆的门,没看见任何人,黯然离去前,瞅见吧台上放着那个酒瓶,几步踱来,见酒柜的机油全被替换成了各式各样的饮料,正诧异,突然传来一阵爆炸声,她飞也似的跑到全息影院。
“开炮!开炮——”伴随着李云龙撕心裂肺的怒吼,平安县城楼轰然倒塌……弥漫的硝烟褪去后,曾想容看见一个人,他大剌剌的在椅子上坐着,手里捧着半盆爆米花,正目不转睛看着全息剧场。
“你终于醒了。”他抓起一把爆米花吃在嘴里,含糊的说。曾想容忐忑地踱来,问道:“你是,谁?”他摸了摸自己的脸,突然咂舌道:“哎呀,我忘记刮胡子了。”“你是黎上林?”“哟,曾大美人,你还记得我呀。”“你、不,我怎么会在这里?”“怎么说呢,说来话长。我花了很多时间,我们的思维世界才对接成功。”“你把这些都如实说来。”曾想容又复美人冰霜颜。黎上林挑挑眉,搦起一把爆米花囫囵吃了,边嚼边道:“不如,你和我说说,你是怎么进入神经元机的。”经黎上林一提,曾想容想起了秦小晴对她的所作所为,忽的又担心起吴蓉的安危,再有就是这些日子以来,这段事故经历,全一齐涌上了心头,一时不免感伤。
黎上林乜眼去觑,终于按捺不住,朝曾想容扑了过来。冷不防被扑倒,见着野兽似的黎上林,曾想容恫吓不止,便向他呼去一巴掌,黎上林反应好快,抓住了曾想容的手,将她压得更紧了,他两额头对着额头,一上一下僵持着。
黎上林的呼吸很是急促,打在脸上,曾想容又羞又怒,奋起一个膝顶,正中了黎上林裆下的两弹一星。黎上林咦咦呜呜地朝曾想容大喝:“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么?老子全身上下,就这里最硬。”曾想容咬着唇,又再一个膝顶,这回黎上林彻底投降了,躬着身说:“姑奶奶,你来真的呀……”曾想容挣起身来,怒喝道:“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卑鄙无耻的混蛋。我要告你。”“告我?!”听了曾想容的话,黎上林更是冷气倒吸,翻将起身,扶了张椅子坐下,缓和了一番,愤然说道:“我还想告你呢,都是你这个臭婆娘,害我被困在这里,叫天不应叫地不灵。我特么是个人,不是野兽,就算是野兽,它也得疯了。”倏地,又挣着站起,见吓了曾想容一跳,只恨恨地说:“它能把这飞船捅出一个洞来你信不信?”
曾想容本已歉然,却叫他最后这句话气的耳根都红了,但也不敢再贸贸然,只暗自啐了他一口。须臾,她说:“你说你被困了五年?这怎么可能。”听她语气似仍警惕,口气已稍软了些,黎上林并不消受,不言语,自在平息体内“真气”。
曾想容咬咬唇,好声好色的道:“好吧,姑且相信你。你说的什么思维世界穿越,是什么?能让我们回去么?”黎上林转头觑了曾想容一眼,见她虽然假笑,无奈天生丽质,光棍二十多年,何曾接触过这等美人,更不必说对人家甩脸子了。这几年他对一句话深有体会,当兵三年,母猪赛貂蝉,更何况五年乎?更何况真貂蝉乎?一时又冒出诸多想法来。见曾想容双眉一蹙,黎上林才回过神来,擤了擤鼻子,说道:“是思维世界对接,不是穿越。哎,‘对接’不能引发你的什么奇怪联想吧?”说着,还挑了挑眉毛。曾想容冷笑一声:“谁知道那是不是你胡咧咧出来的。”“爱信不信。”“不过,倒是可以给你机会解释。”“反客为主了还,想套我话?没门。我跟你说,这里我做主。”“那我现在就宣判你无期徒刑吧。再见。”“等等。性子咋这么急。换了你,关上三五年,早都疯了……”见曾想容投来白眼,切入正题,清了清嗓子说:“想回去也行,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“休想打我的主意。”“不是,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可恶啊。一个个西装革履,人模、人样的,全都这么自私自利。为了什么狗屁的研究,浪费老子的大好青春,哦,现在出了事故,连你也搭上了,想要我把你弄回去,不是不可以,我反正也想出去,可是回去之后,总得报答我点什么东西吧。”
“那你想要什么?”
黎上林舐了舐嘴唇,正要开口,曾想容断然道:“除了你现在想的那件事。”“我还没说,你知道我想什么?”“我就知道。”“你是吃定我了是吧。好,我也不趁人之危,我等你心甘情愿的时候。”“怕不是要等到你胡子比我头发还长,到那时,也没门。”“用不了多久。回去之后,做的女人,怎么样?”“你有把握回去再说吧。”“你同意了!?”“我同意你,当个备胎。”见黎上林窃喜的模样,曾想容心底竟然闪过一丝的喜悦,但很快更多的忧郁如潮水般袭来了,悲观的认为现实的自己,可能已经死了。“不是吧,看你那苦巴巴的样,就这么为难?”“我说出来,怕你的美梦落空了,比我还难受。”“你什么意思,不是想反悔吧。”“倒不至于。多一个备胎没什么不好的。只是,再多备胎,车坏了,也回不了家。别误会,你或许能回去,我却是不能了。”“为什么?”“我可能已经死了。”“什么?那、那我呢?”“我不知道。你最后一次实验,我并不在场。但我觉得,现实里的时间应该没有过去五年吧。我进入飞船的时间,似乎也不过十数个飞船日而已。”“也就是说,在这个飞船里,或者说在这个思维世界里的时间,和现实不同?”“或许吧。”“等等,那你为什么说你可能死了?你是怎么接入神经元机的?”曾想容便把怎么被秦小晴追杀,并意外进入神经元机的事情告诉了黎上林。听罢,黎上林无言语,静静看着全息剧场,良久,沉吟道:“这电影叫《春潮漫烂海棠红》,有时间一起看?”说着,示意曾想容坐下。曾想容觑了一眼,说道:“胡说,这明明是《国产凌凌漆》。”她在相对安心的距离坐下。“好吧。”黎上林咂嘬一声,说:“我也和你说实话,是你的父亲救的我。我不是指你给我的那本书,我真的看见了你的父亲。”
“真的,什么时候?”“在完成发动机的检修任务后,我的宇航服的面罩破损了,氧气迅速的泄露,因此就溺在了那片真空之海。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,有一个机器人朝我飞过来,解救了我。他就是你的父亲。”“可是,我记得明明是我救了你!”“这或许就是多维世界交集的记忆点吧。总之,在那之后,我就一个人,在这里独自生活了五年。一开始,我每天都做同样的梦,有些不属于我的记忆逐渐的涌入,我也分不清自己是谁,在什么地方。直到你进入ZOOM,然后来到了这里,不同的平行世界才有了交集,我们的思维世界便对接了,也就是说,我们是彼此记忆的参照。”“我的父亲呢?”“他已经消失了。在另一个多维的赛博世界里。只要我们两个人的思维世界一对接,就和他没有了交集。那天,他将我救起之后,我便再未曾看见过他。”听罢,曾想容失落地低下头,忽的鼻子嗅到了熟悉的味道,是黎上林把爆米花递到了面前,他道:“你的决定是?”
“什么决定?”曾想容拭去热泪,问道。
“留在这里,就和我一起。还是选择回去,或许如你所说的,你的身体已经化成了灰烬,你将没有灵魂的承载地。”“你又怎么决定呢?如果我真的死了,你愿意陪我死了?”“我其实无所谓。”“谢谢你。回去吧。我会信守承诺的。”
两人一起吃完了那盆爆米花,便一径去到了总控制室。黎上林熟稔地唤出操作面板,输入了指令,对一旁的曾想容说:“我们先设法让虬龙三调整轨迹,等它回到轨道之后,再并入ZOOM系统,这样一来,虬龙三就安全了。做完这些,我先安排你回去,然后你再让实验室里那些家伙唤醒我,我也就能回去了。”“怎么联络他们?”“就你去啊。你不知道,那个姓陈要我做人形伺服器。说要我成为虬龙三新的大脑,这不扯淡么。”“我也被困在神经元机里了。或者,如果我死了呢?”“对哦,我忘了这茬。罢了,总而言之,无论我们是否回去,都不能让虬龙三坠毁。”“说的也是。”“那拿来吧。”“拿什么?”“密钥啊,没有密钥怎么控制虬龙三?”“我去哪给你弄密钥?”“那你背后的组织是什么?从实招来!”见曾想容蹙眉捉急,黎上林促狭笑道:“笨蛋,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卡片啦。”曾想容回想起那天在审讯室里审问黎上林的情景,一时也想笑了,却是故作矜持,不轻易给他好脸色,犹犹豫豫,还是撕下了衣服上的名牌,将它放在验证装置上。
控制面板开始初始巡航数据,百分比正在递增。太空中,虬龙三重新振翅,正徐徐爬升,即将飞往预设的轨道。从神经元机传出的数据,在ZOOM实验室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,除邦德团队,在场之人无不欢欣鼓舞。“你真的做到了么?”陈麒盯着神经元机里黎上林的脸。
黎上林抓了抓脸上的胡子,说:“你看着我干什么?”曾想容回过神来,说:“这些天我经历了一些事,我找不到答案。”“我知道,你在那个平行世界里,扮演的就是故事里的白莲华。”“你知道?”“我在全息影院里看见了,看见你和钱德勒……”说着,黎上林还夸张地努了努嘴。
“你要死了!”曾想容恼羞成怒,用力拍了操作台。照明灯隐隐闪烁了一下。黎上林觑了一眼控制面板,欲言又止。曾想容正色道:“你当时不是已经死了么?”黎上林说:“都说了,那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我。再说,我看这电影的时候,可不知道那个人是你,以为是你父亲写的书,然后AI把它变成电影罢了。你不知道,这五年来,就我一个……”“我问你一个问题。”“嗯?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。不会又是之前……”“不是的。我想问的是,你觉得是先有爱还是先有性?”“你是被那个故事触动了?人真是复杂的动物。我觉得吧,还是不要太纠结这些。人终归做不到绝对的理性。无论承不承认,性的对象可以是复数的。我这么说不是在表达,某种癖好……”“你就捡着说。”“从我们的价值观默契来说,挚爱伴侣,应该至多能有一个。见一个爱一个,或许真的存在这种情绪,但不被主流价值认可。因此爱是稀少的,珍贵的,少数的,以及相互的,就像现在这样,两个冤家,莫名被困在一艘飞船里,历经生死,彼此深深的羁绊,然后发展出了爱。很合理嘛。”“你还是没有明确说……”“爱是什么?爱情,是一个人留在另一人生活的雪泥鸿爪。身与灵结合,才是完美的爱情。譬如性爱。爱在性的后面,可以说,性试图追求一种更直接的爱,更接近本质的爱。当然在现代,很多时候它的发生可能还没有萌发出爱,形式上可能也不全是绝对为了爱。但不能否认,这一本能,会对两个人产生更深远的影响,从而建立更长久、更深刻的关系和责任。”“你是不是傻了?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,我想知道的是……”“你想知道的,无非是,人能不能为了爱而放弃性?对吗?但是这什么可以冲突的,有什么需要纠结的?你不会以为,某个人扑到你的身上,他满脑子就都是性,一点爱都没有?”曾想容盯着黎上林,几秒后悻悻转过头去,黎上林悄悄吐了吐舌,心里自忖:“当时乌漆墨黑,确实是生理战胜了理智,不行,得提前打个预防针,免得到时候她秋后算账,冤枉我是个什么好色之徒。看来必须改变她的看法才行!”
黎上林清了清嗓子,眼睛余光见曾想容转过头来,因说道:“其实嘛,人很容易因为自己的一些或好或坏的经历,于认知上形成一种偏见,甚至于影响其性格乃至人格的发育,这在心理学上是有迹可循的。嗯,怎么说呢,你还是太形而上学了。你的问题,产生于你的一厢情愿。人做不到绝对理性,但可以相对的理性。就拿女主人公来说,如果她对男主人公的爱超过了性,愿意接受包括他生理上的缺陷,那么只能说明她真的很爱他。相反,她在他变成了机器人之后,因为在作为人类本能的性需求上得不到满足,从而投入别人的怀抱,也是故事的一个发展。当然了,因为男女主人公此前已经缔结了婚姻,这属于婚内出轨,但人和机器相爱,却又违反了ZOOM的规定。天然的,这里面就有一种内在的张力。我的评价是,这确实是一部发人深省的好电影。”
“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!”曾想容嗄声大喝。黎上林见她真的生气了,忙补充道:“我可能没表达清楚,我个人而言,是坚决抵制那种道德败坏的女人的。”曾想容恨恨的盯着黎上林。黎上林也不知道自己踩了什么雷,因面板上闪烁着光,见计算机已完成了先前的指令,遂道:“有什么问题,回去以后再探讨。别忘了,一定要唤醒我。”曾想容仍置着气,忽的眼前的一切已渐渐失色,电子像素的剥落,致使所见斑驳如马赛克,直至和官能一席被卷入极端黑的洞,而极黑之中,又亮起了一束光火。
于吴蓉家燃起熊熊大火很快惊动了消防,消防车赶到现场,大火已经侵袭了整个屋子。消防队员个个雷厉风行,依布置进行着消防作业,指挥居民有序撤离,很快控制了火情。正作业中,消防班长的对讲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:“喂!是张常守,张班长么?”张常守看了身后的队员一眼,大声道:“递进一个人上来。”把水头托付在队友手中后,张常守踱开两步,按下无线通话:“我是张常守,现在正在执行任务。”“张班长,现在火情怎么样了?”“初步已经控制住了。你是谁?怎么能接通我的频道?”“别管我了,这个房子的地下室,里面有一个人,你们快点去救她。”“真的有人的话,我们一定会救的。你是谁?你不说的话,我不能让我的队员去冒险。”“我说的是真的。在里面有一个叫曾想容的。总之,我不能随便透露我的消息。但我知道你,你叫张常守,是这个消防班的班长。还有,这次你们一共出动了6个人,副班长是郑江河……我说的对吗?”“不错。”“你还要什么信息?我都知道。”“不必了。我们保证完成救援任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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