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ZOOM》第九章 触不可及

来了餐厅，撞见孙培风，曾想容对他欲言又止，孙培风已经食毕，不想触她的眉头，点了点头自去了。曾想容踅摸一个位子坐下。机械手为她端来了餐点，见盘上放着鹌鹑蛋大小的土豆若干颗，压缩面包一片，及一杯淡水，与其说餐点，不若说是生命体征维持餐更为合适。曾想容有点儿想落泪，又想起了钱敬济，想和他一起去浪漫的餐厅吃烛光晚餐，想和他说话，把心里的委屈告诉他。正想念着，身侧走来了一个人，曾想容拭去眼角的泪水，不去看他，蹙眉说：“你也是来这里吃饭？”黎上林踱去多隔了一张桌子的餐位坐下，一本正经的说：“我不需要吃饭。我只需要充电和保养。”曾想容冷笑道：“就是‘茶壶’里的那些机油？”黎上林不答。兀的桌子底下传来咕咕叫的声音，黎上林信口说道：“饥饿是最好的调料。”
“你以为你很幽默吗？”一度，气氛有些尴尬。曾想容嘟囔着嘴，自向餐盘乜了乜，胡乱抓了几颗“鹌鹑豆”，丢在嘴里囫囵吃着，好似嚼着蚕豆。一时，分不清是饿过头还是土豆的品质不一般，为了不露出“津津有味”的表情，便拿起水杯呷了一口，没有想到的是，这水也极好喝，甜中带甘，止不住又饮了一大口，恋恋不舍放下水杯，再拿那片面包来吃，咬甘蔗般吃一口在嘴里，满口麦香，激发味蕾。似兔子吃胡萝卜，很快都吃完了，说来也奇怪，不过这点分量的食物，填到腹中，既不饿也不撑，只教她精神了一些。
曾想容抿抿嘴，向黎上林说：“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？关于之前的一切。”黎上林说：“谢谢你救了我。”曾想容端量着他，沉吟道：“你就没有要想起来的欲望么？”黎上林依然面无表情的说：“我没有欲望。”曾想容登时拍桌子站起，拿起水杯踱到黎上林面前，黎上林端坐着，眼瞅她罚酒似的把水一饮而尽，接着啪一声放下杯子快步走了。
路过全息影院，曾想容看见孙培风在后台鼓捣着什么，因此来问道：“孙医生，你干什么呢？”孙培风应了一声，手指不停，划拉着全息面板划说：“我在找一个老电影。”“什么电影？”曾想容看着全息面板上的信息，信口一问。
“只记得是两百年前的电影吧。”“那时候有电影吗？”“没有么？我记得好几个世纪前就存在电影了。”“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？”“我想不起来了，只知道是2011年上映的。”“呵，我穿越了不成？我倒是记得两个月前，三峡大坝才全线建成。”曾想容说完，无线脑机触发关键字，在全息面板上输出了相关信息。“2006年？”孙培风转头向曾想容说：“你再往前倒腾几年，帮我想想看2011年的事。”“我怎么会知道未来的事。”孙培风一时语塞，嗫嚅无言。曾想容倒是兴致盎然了起来，见面板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形形色色的电影封面，又问道：“孙医生，你说的那部电影讲的是什么？”孙培风觑了她一眼，说：“算了，我自己找好了。”曾想容走进全息画面里，双手环胸，一副不罢休的模样。孙培风说：“好吧。讲的是医生和患者的友谊。”曾想容巴巴看了他几秒，问道：“这就完了？”“这就够了。”孙培风转过身，移动面板的角度，仍然兴致满满地划拉着。曾想容心下腹诽：这要能找到还有鬼了。
这时，黎上林也踱了过来。曾想容白了他一眼，径自扭头看向别处。黎上林说：“我想我知道那部电影。”未等孙培风开口，曾想容做声道：“哟，您的记性还蛮好的嘛。”孙培风忙来迎黎上林，说：“我正想找你一起看呢。快来把电影找出来罢。”黎上林说：“电影的名字叫《触不可及》。”话音甫落，全息面板旋即浮现出这部电影，封面是一个黑人推着轮椅上的白人朝前奔跑，彼此都开怀大笑着。
“触不可及、无法触碰！对，就是这个电影。”孙培风摩拳擦掌，拉着黎上林的肩膀，邀他一起看这部电影。曾想容看在眼里，心里忽然冒出一种想法，觉得这些都是父亲过往的记忆碎片，因为某种机缘巧合，重新组合排列，发展成迥然不同的故事也说不定。这并非无迹可寻，她不正是意外地和父亲的大脑连接起来了么？或许，父亲正在以他的方式将过去的事情告诉她。黎上林觉察到后方的视线，回过头来，曾想容急忙转移视线。须臾，黎上林离开座位径直向她走来，在她身边坐下。曾想容没好气的说：“你来这干嘛？”“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父亲。”黎上林仍然看着前方，说道：“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？”“呵。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。再说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。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。”顿了顿，她补充道：“不过，你现在总归没有之前那么讨厌。”“你认识之前的我？”“怎么说呢。就像电影里的那个护工那样。”见黎上林沉思的模样，曾想容暗自好笑。短暂沉默后，黎上林转头对她说：“你想不想吃东西？”说着，他伸出双手，左手还抓着几条蛋黄色的细长的棒子。曾想容有些不明所以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她问。“玉米。”他说。
“玉米？”听他这么一说，曾想容晓得了东西的来处，撇嘴说：“是小玉米！”又问：“你打算做什么？”黎上林不答，自张开右掌，手心向上，渐渐的掌心变红，不多时，曾想容隐隐感觉有股热浪扑面，只见黎上林把玉米放在发热的手上，很快便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，玉米噌噌的膨胀开来，瞬间开出簇拥着的爆米花，非一般的花香，越闻越馋，越馋越饿。
黎上林双手捧着爆米花棒，说：“对于人类来说，这是很好的食物。”不知怎的，曾想容脑海里突然冒出儿时的记忆，那时候电视上正播放着她最喜欢的动画片，看得入迷时，父亲变出来了一捧爆米花。说起来，她自己也曾试着做爆米花，差点没把厨房炸了。恍恍惚惚，曾想容拾起了一根爆米花棒，试着摘上一粒吃在嘴里，“嗯。挺好吃的。”她不禁莞尔。闻到香味，孙培风扭头来道：“好香啊，能不能也给我一根？”黎上林似在等曾想容授意，曾想容笑道：“当然可以，享受美食，是人类一大快事。”黎上林挑出一根爆米花棒，递给孙培风，孙培风接过来吃了，也称赞不已。
影片播放了一半，曾想容突然起身离开，黎上林似粘人的金毛犬，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，曾想容回头嗔道：“你跟着我干什么？”黎上林说：“你不应该憋着。”“你、你什么意思？”“及时排放气体对你的身体有好处。”“你……”曾想容气不打一处来，不觉将屁放了，声音还挺响，引得孙培风回头，顿时羞得脸儿通红，跺着脚走出了影院。出来的路上曾想容频频回头，确认黎上林没有跟来才放下心。不知不觉，又踱来了休眠区，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，向3号休眠舱室走去，心里十分想知道其余休眠舱里的这些人的身份。但和上次一样，警备系统将她拦截在外。这番，曾想容愈发决心要知道这一切，笃定认为，在父亲短暂绚烂的生命进程中，这些人应当都扮演着重要角色。那么，唤醒了他们，或能找到父亲，找到他的记忆。
曾想容悄悄潜入总控制室，在操作台上，顺利调出了休眠舱列表。看着面板上的提示框——
【是否执行休眠舱唤醒程序？】
“为了一己之私，就选择操弄他人的命运么？”脑海里轰然响起书里男主人公自白的声音，曾想容心中略略踌躇，自忖道：“我知道，这一切都是幻觉，或者说，只是真切的梦。我不想梦碎，但我必须要找到事情的真相，在我的身体被火焰吞噬之前……或许，已经被吞噬。无论如何，我想见您一面，父亲。我要完成我们的约定。”想毕，曾想容向【是】的选项伸出手，点击后惶惶收回了手，只见面板上又弹出——
【请验证权限】
用指纹或是面部，曾想容都无法完成验证。接连几次错误后，有些置气地拍了拍操作台，忽的，乜见自己胸前的ZOOM名牌，随即回想起出舱时的奇妙情景，父亲给的卡片早已变化成了纳米制服，便试着扯了扯名牌，竟能看见藕断丝连的电子像素，一松手便又复位。再不迟疑，用力撕下了来，名牌一脱离整体，如融化了一般，攥着这果冻似的名牌，放到操作台右上角的验证装置上，眼见名牌像非牛顿液体那般，融进了机器，经电路输送至赛博世界，很快为她取得了权限。
“警告！”警备系统适时觉醒。曾想容迅速地执行了唤醒程序，面板上却弹出：【进程异常，已断开】接着，整个控制室红色警报灯爆闪，警备眼冷冷的播报声响起：“上校，请立即停止你的操作。”它的镜头像瞄准镜一样对准了曾想容。“为什么？这违反了什么规定么？”“根据ZOOM宇航法……”“别和我说这些。我有权见我的父亲。”“你已经见到了你的父亲。”“你是说黎上林？那只是我父亲的脸，而不是他的人。”“这有区别吗？”“区别大了。像你这种机器怎么会明白！”警备眼缓缓降落，播报道：“曾想容上校，请立即离开操作台，离开总控制室。”曾想容冷笑着说：“我要是拒绝呢？”话音刚落，咔嚓一声，操作台弹出来两个机械手，瞬间抓住了她的双手。曾想容把心一横，跨上台面，双脚使力地蹬，竟真挣出了机械手的钳制，但同时人也重重摔到地上，不顾疼痛，翻起身还想往前，突然教人抓住了肩膀。不由分说，曾想容回身顺势打出一拳。黎上林将曾想容的拳头用力按下，见她红着眼圈，一副委屈巴巴却又强做强硬的神情，一时，竟理解不了曾想容的情绪。
“黎上林中校，请执行护送曾想容上校回房间的任务。”曾想容甩开黎上林的手，埋下头，自行跑出了控制室。黎上林跟在她后面，见她确实回了自己的房间，便在房外守着。曾想容自在房间里打砸、哭闹。打砸时像耍性子的公主，谴人打骂去；哭闹时如受委屈的女娃，盼人安慰来。搅闹了一阵，她自索然，趴在床上昏昏然隐有睡意。轰然门外爆发响动，曾想容急忙起身，踱到门外，但见走廊里灯光频闪，前后尽头都不见人影。心自纳闷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，遂快步跑去了娱乐区，遍寻不着孙、黎二人。
“难道是他们醒了？”想毕，又踅往休眠区去，途经甬道，倏的嗅到一股味道，擤鼻挑眉一瞧，赫然看见地上掉落着一只机械手，顿时瞳孔收缩，这是黎上林的手，因为这手臂还残留有爆米花的味道。“喂，黎上林，你在吗？你怎么了？”她朝狭长的甬道大声的唤。无人回应，曾想容惴惴抱起手臂向总控制室跑去，进了大门，照明大都已失效了，地上闪烁着的，竟是警备眼的短路电光；抬头再看，面板上所有休眠舱都已执行了唤醒程序。“这是怎么一回事？”她虽然猜的没错，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那些休眠的人，全都是她父亲所熟悉的人。并且其中一个，曾想容甚至比她父亲还要熟悉。尽管3号休眠舱里的人的姓名缺失，但是照片上的人不是钱敬济还能是谁！忽的，面板熄灭，验证装置向她的胸前投来一道蓝色的光，游走于赛博世界的ZOOM卡片，煎盐迭雪般回到了身上。曾想容正疑惑着，听见身后的脚步身，悚然抱紧机械手臂，倏地转身——“哎哟……”兀端端被机械手抽了一巴掌的孙培风发出一声惨叫。“你干什么呀？”孙培风捂着脸唤道。“是你？抱歉，”曾想容忙放下机械手臂，问道：“孙医生，这是怎么一回事？”“我还想问你呢！”曾想容因此大致把先前的事和孙培风说了。“是你把他们都唤醒了？”“我不知道。”“是黎上林？”“我也不知道。”“他的手怎么会在你这。”曾想容一脸歉然，竟一个也答不上来。“算了，”孙培风从地上抱起警备眼，说：“我们还是先去休眠区看看那些人吧。兴许有人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”
两人一径去了休眠舱。到了3号休眠舱室，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。孙培风说：“去其他休眠舱室看看吧。”来了5号休眠舱室，倪北斗才穿好了衣服，见着他的人，曾想容差些泪崩，但倪北斗却扑向了孙培风。
倪北斗夺过孙培风手中的警备眼，嗄声道：“谁把它弄成这样了？”见孙培风连连耸肩，又看向曾想容：“是不是你！？”曾想容说：“倪爷爷，再见到您真的是太好了……”倪北斗断然道：“你不是人造人。我不是你的爷爷。非要说的话，它才是我的结晶。说，到底怎么一回事？”孙培风吱吱呜呜，把在总控制室看到的事告诉了倪北斗，越听倪北斗的脸色越难看，断然喝道：“罢了。你们出去吧，没有我的允许，不准再踏进这里半步。”倪北斗对他二人下了逐客令，曾想容纵然不解，也只得离去，又和孙培风去了6号休眠舱室。吴蓉早整备好，在6号休眠室里待命了。见到来人，吴蓉迎上来说：“两位唤醒我是有什么任务吗？”曾想容唤道：“吴妈妈。”“这位小……上校。你真会开玩笑，我还没结婚呢。哪里有什么孩子。”“您也不记得我了？我是想容啊。”曾想容心生黯然，这时，只见吴蓉一双眼睛打量着，珊珊向自己走来，曾想容转喜，但听吴蓉说：“你这个机械手臂从哪里来的？能不能让我看看。”曾想容忙把手臂递给吴蓉，见她神色有异，遂问：“你知道这个手臂？”“他现在在哪？”“您认识他么？”“如何不认识，他是，这是……”吴蓉抱着手臂说：“这是我送给他的。”还待再问，门外突然有人说道：“我知道他在哪。”循声而望，门外站着一修长男子，剑眉星目，正是3号休眠室的主人。
“敬济！”曾想容喜道。男子微微笑道：“我叫钱德勒。很高兴认识你。”不待曾想容多问，吴蓉上前来说：“他在哪？”钱德勒便引众人来到了黎上林所在的房间，黎上林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。“他怎么样了？”吴蓉很是急切的问。孙培风说：“看他这个样子，应该是休眠了。”“是的。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。”钱德勒补充道。“敬济，你在哪里发现他的。”曾想容问。钱德勒朝她一笑，说：“这位小姐，还未请教你的名字。再自我介绍一次，我叫钱德勒。”说完，还向曾想容眨了眨眼。曾想容沉吟道：“我叫想容。”“云想衣裳花想容。好名字。嗯，好巧不巧，我也是在云里找到他的。”“云里？”“也可以说海里。”“我不明白。”“这个地方你也去过。真空之海。”“你是说无尘区？”“Bingo。不仅人美，脑袋也灵光。”“你怎么知道我去过那里。”“在你们来找我之前，我调阅了一下航行日志。顺便，也发现了他。就是这样。”钱德勒耸了耸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