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ZOOM》第八章 大脑移植

“警告，被动唤醒程序已经启动。”1号休眠室回响着播报。曾想容痰噘一般的惊醒，先前金色的火焰，变成红色霓虹，这不是眼睛的补色残像，玻璃面板上闪烁着：【被动唤醒程序已经启动，是否连接ZOOM】。只有片刻犹豫，曾想容按下了【是】的选项。
霎时间，她所在的休眠舱，似密密匝匝的蝴蝶，因风而飞，直至消失。ZOOM卡片经过量子重塑，为其披上了一层纳米材料的衣物，便如同人形密钥般，掌控了最高权限。曾想容怔怔站起身来，消化着一切，难以抑制的是，将要见到父亲的那股激动。思绪中大门咔嚓一声开了，警备眼通过轨道滑行到她的面前。曾想容想起《流浪卫星》里的世界，生出一股莫名的情感。这时，警备眼投出一部实时的全息影像：偌大的白色空间里，一个身着宇航服的人悬浮在空中。曾想容很快意识到那人的状态，蹙眉凝视，终于看清黎上林的脸。
“这是怎么一回事？”“黎上林中校在执行A-03发动机重启任务时遭遇意外。”“他、他死了么？怎么会这样？故事不是这样的。”“您是指什么样的故事？”
曾想容再不多言，只命令警备眼快带她去。阴差阳错的来到ZOOM，发生了这样的事，她不禁感到害怕，害怕黎上林就此死去，致使X计划彻底破碎。届时，她还能见到父亲么？
曾想容似全然忘却了自己的处境。现实世界里，吴蓉的房子大火愈演愈烈，地下室的火焰虽已经熄灭，如果曾想容不在神经元机里，纵能不被烧死，也早窒息而亡了。
在警备眼的指引下，穿上了宇航服的曾想容被送到了无尘区，经过缓冲区，打开无尘防护门，看到了悬浮在半空的黎上林。曾想容运用喷射辅助装置来到黎上林的身边，一把抓住了他，像抓着溺水的人，将他带出了这片真空之海。
回到有氧气区，曾想容打开黎上林的面罩，他面色惨白，似没有了呼吸，警备眼将黎上林的身体数据传送给了曾想容，“他死了吗？”她怆然的道。“黎上林中校很好的完成了任务。”“他死了吗？”“从人类的角度来说，黎上林中校已经死亡了。”萎靡不振的曾想容突然抬头向警备眼道：“你什么意思？”警备眼缓缓降下来，与曾想容平视，播报道：“如果将黎上林中校的脑部移植，那么某种程度上，他可以继续存活着，并且不受人类身体寿命的禁锢。”“然后他就变成像你这样的机器、人？”顿了顿，她问：“我的父亲他在哪？”“错误，没有进程。”警备眼用冰冷的机械声回应。曾想容站起来，向幽暗孤寂的走廊大声的呼唤，没有任何的回应。警备眼回到轨道，降下机械手来攫夺起黎上林。“你要干什么？”机械手兀自运作，曾想容断然道：“好，既然只有那样才能救他。我答应你。可是我该怎么做？”警备眼似乎眨了眨镜头，扭转180°向长廊滑行而去。曾想容回看了一眼被攫去了的黎上林，跟着警备眼来了总控制室，在控制台上，警备眼唤出了A铉区所有休眠舱的列表，并播报道：“根据航行法则，紧急情况下，可无条件唤醒同铉区的医生。是否唤醒4号休眠舱？”见面板上浮出7个休眠舱，1、2号已经开启，知道这是她和黎上林，因问：“这些乘员都有谁？”曾想容想知道父亲是否也在其中。警备眼只调阅出1、2、4号休眠舱的乘员资料，令曾想容感到意外的是，4号休眠舱里的人竟然是孙培风。
曾想容踱到控制台前，道：“其他乘员，是不是我都认识？”“是否唤醒4号休眠舱的孙培风医生？”播报之后，面板开始弹出选项，并倒数。曾想容对这个蠢本的机器使不了性子，自嗤了气，在倒数结束之前，执行了唤醒程序。
4号休眠室的大门一打开，便见孙培风着一袭白衣恭敬的站着，似乎对曾想容和警备眼的到来并不意外，微笑着道：“你好，我叫孙培风，A铉区的医生。请多指教。”曾想容蹙蹙眉，说：“孙医生，你不认得我了？我是曾想容。”“抱歉，曾小姐。你不知道吗？ZOOM宇航协会有规定，所有乘员在到达目的前，都无权知道对方身份。不过既然我被唤醒了，权当我们认识了。很高兴认识你。”“那么，你知道为什么唤醒你么？”“我接到任务，是需要我为黎上林中校执行大脑移植的手术么？”“是的。孙医生，怎么才能救他。我是说，有把握么？”“这算不上是多么困难的手术。我保证完成任务，只是在这之前，我想问一句。曾小姐和他是什么关系？”“什么什么关系？”“你和他是不是男女关系。”“不。只是普通的、同事吧。”“这样我就放心了。”“您这是什么意思？”“把大脑移植到新的设备上，他就成了机器人。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生理反应。”曾想容撇撇嘴，不好再说什么。倏的，曾想容想起了装在黑匣子里的倪北斗的大脑，一时间有些心悸头晕。孙培风问：“你没事吧？”曾想容摇摇头，强打起精神，说：“孙医生，需要我做些什么？”“不必了。有警备系统辅助我。”说完，孙培风便和警备眼一径去了。曾想容踅摸去到其他的休眠室，在3号休眠室门口，突然冒出来的警备眼拦住了她。
“未经授权，不得进入。”“你不是和孙医生一起去了么？”“警备系统无处不在。请您遵守宇航规则。”“好。那我问你，飞船里有什么地方我能去的？”警备眼将A铉区的整体地图发给了曾想容。有些难以置信，居然真的存在休闲娱乐区，这和父亲所描绘的飞船世界差不多。从休眠区出来，踱过那条星云盖顶的甬道，便来到了休闲娱乐区，曾想容在“茶壶”酒馆门前驻足，以前听父亲说过《神经漫游者》的故事，也知道父亲在《流浪卫星》里建造了这么个酒馆。希望父亲是这的酒保，她俏皮的想。
推开门，酒馆约莫有几十个平方，吧台后面的酒柜上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机油，从几张桌子之间穿过去，最里面有一张撞球桌，占据不小的空间，桌台上的撞球有些意思，多达十一种颜色，像太空里的彩虹，除去陨石色的灰，九大行星各有一色，母球是金色的太阳。曾想容拾掇起蓝色的球，莞尔一笑，觉得亲切，这是父亲用想象力构建的空间。要她评价，大抵和小孩子在海边玩沙砌城堡异曲同工，不过非承载于实体，而是建立在想象力之上。这里真有趣。生活里曾想容从未去过什么馆或是什么Bar，不知为什么，笃定认为酒馆就该是这样的，唯一可惜是这里除了自己，再无别人。
离开酒馆，曾想容去了全息影院，在书里，这里是男女主人公约会的地点，他们是彼此看不见的爱侣，只能通过多维世界传达爱意。在这段孤独而漫长的旅途中，男主人公把自己改造成了机器，终于在航行将要结束的时候，唤醒了女主人公。
女主人公醒来，误以为航行才刚刚开始，因此面临着和男主人公一样的艰难抉择。最终她接受了现实，在飞船上独自一个人生活着。某一天，男主人公悄然来到，打破了她宁静且一成不变的生活。彼此分享梦想，或是无聊的笑话。他们相爱了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她期待成为女人，甚至是母亲的本性越来越强烈。当她从美梦中醒来，见到爱人站在那条甬道上，盖顶的永夜星云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璀璨的蓝光。那是M2星，他们梦想中的新家园。在这片蓝光下，男主人公告诉了她全部的事实，之后便结束了自己的进程，他的形体在她面前变化成了冷冰冰的机器，那个幽默有趣并深爱着她的灵魂永远离开了这个躯壳，离开了她。
陆续，其他乘员也醒了，飞船恢复了往日的热闹，她惊讶的发现，他们关于男主人公的记忆都消失了，并且一致认为那个休眠舱一直空着。她放弃了，但并不为此感到惋惜。思念或许是一种多维的交汇。将要进入M2星的时候，终于想起来了，他们并不相识，只不过休眠之前，彼此看了对方一眼，她朝他微笑，他只是怔怔的站着。
故事的最后，女主人公来到唯一能看见飞船外的甬道，对M2星球由衷的微笑。
曾想容不晓得为什么一来到这里，这样的情节就在脑海里演绎着，并且似还在继续。眼见飞船突然间变成彩色世界，她置身于新大陆，周围花团锦簇，天上蓝天白云，远处还有山河湖海，以为误触了全息系统，试着伸手去触摸那些娇艳的花，指尖确实的感受到了花蕊，不仅如此，隐约能嗅到花香，及青苔泥土的味道。
一股想要奔跑的冲动油然冒出来，曾想容抑制住了，朝面前的逶迤小路步去，行不多远，在山那边，眼前的海，像湖一样宁静，没有生气，再回过头来，花依然盛放，每一朵都如是。这是程序构画的美，不是自己所见识过生活过存在过的世界，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造建筑，也未有一个人乃至生物，她明白了，这就是幻想中的M2星球。
“至高科技就是创造一切。”想起书里的话，曾想容感觉到科技的寒冷。忽的想起钱敬济，想着若是和他一起来了这个意识世界，一起沉溺其中，建立起爱的乌托邦国度，是不是也能够面对长久的孤寂，纵然生命将一去不复返。
曾想容觉得倦了，想退出这片虚拟世界，这时，小路的尽头走来了一个人，走的足够近了，曾想容看清了他的脸，那是她父亲的脸。
“爸爸？”曾想容向古博史跑了过去，扑在他的怀里，留着欢喜的眼泪，“爸爸，我终于再见到你了。”良久，听他说道：“谢谢你，谢谢你救了我。”曾想容抬起头，泪眼婆娑看着父亲说：“父亲，你怎么了？我是想容啊。”“我是你的父亲？你是谁？”“我是想容啊。您不认识我了吗？”“黎上林中校有一部分记忆丢失了。”孙培风缓缓踱来道，他一经出现，瞬间，虚拟的全息世界骤然消失，曾想容不管顾是否又回到冷冰的飞船里，只仔仔细细地端量着这个酷似她父亲的人的脸，“你是黎上林？不……”“我不知道自己是谁。”他伸出双手，审视着自身。曾想容发现他除却面部是父亲的样子，躯体全都变成了机器，隐隐还能看到运作于躯干上的液压液体和电线管路。
“你为什么要变成我父亲的模样？”曾想容受似受了惊吓，不觉退了几步。黎上林抬手想要去安慰她，又缓缓放下了。曾想容恨恨盯了孙培风一眼，问道：“他呢？他的身体呢？”孙培风说：“你确定要看么？”曾想容嗫嚅着，沉吟一会，说：“不。我只是很难相信，为什么、为什么他会变成我父亲的模样。”“我不认识你的父亲。但，所有的机器都是那个样子。移植到任何新的设备都是如此。”“那他真的不是我父亲？”曾想容向顶上的警备眼问道。“是的。”“那我父亲在哪里？”在场的人或机器都没有给她回答，顿了顿，说道：“我很抱歉。把你唤醒了。”不等孙培风回答，她低着头径自离去了。孙培风向黎上林说：“其实，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，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。说不定哪天，我也想变得像你这样。”说着，来搂住黎上林的肩膀，“到时候就轮到你给我做手术了。”黎上林只怔怔看着曾想容远去的背影。
警备眼为他们三个分配了各自的休息室。接连两个飞船日，曾想容都躲在自己的房间，警备系统对她发出警告：“曾想容上校，您的身体状况很虚弱，请及时补充养分。”“我不想吃饭。你别管我。”“您已解除休眠状态。请前去餐厅用餐。”“我不去。”“将对您执行强制程序。”机械声播报毕，机械手随即出现，从天花板上向她抓来，曾想容一个翻身，滚到床下，置着气站起身准备反击，却是头晕眼花。机械手很快来将她抓住。曾想容挣扎着道：“好了啦。我吃。你放开我，我自己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