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ZOOM》第七章 黑色匣子

秦护士也死了。轮值董事长陈麒接管X计划的工作后，指示曾想容帮着倪家人料理倪北斗的后事，因为之前已经签署了遗体捐献，大抵是和医院办理一些手续而已。曾想容又一次来找孙培风，寻他不着，听他同事说，孙医生请了长假，因为秦护士的事。于是曾想容才知道倪北斗逝世当天，秦护士也从阳台上摔下来，人没了。秦护士自杀，大概是自责吧，她想。
说实话，在情感上曾想容一时也接受不了倪北斗的逝世，尽管他的年纪已经很高了，但依然精神矍铄，几天前还好好的……变故最易教人感伤动容。曾想容不敢在医院多待，回去的路上偶遇小晴，见她埋着头，肩膀还挎着一个有点像送餐的四方袋，紧了几步，上前来问道：“小晴，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压在鸭舌帽下的小晴的脸闪过一丝诧异，乜见曾想容身后，两个护士从转角踅了出来，拉上曾想容边走边说：“我来找你呀！快回去吧。”“公司有什么急事么？”曾想容把车开出了地库，向副驾的小晴问，她抱着袋子，眼神不定，似搜寻着什么，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，心头愈发好奇了，在医院嗅到的消毒水味，跟着进到了车子里，因而再问：“小晴，你袋子里的是什么？”“没有呀，没有急事。”小晴转过头来，微笑着说。曾想容略略沉吟，“既然没什么事，我们一起去看吴妈妈吧。”“吴妈妈？”小晴瞪大了眼睛，甚是讶异地说：“你指是吴蓉吴校长？”曾想容抿抿嘴默认了。
很快到了吴蓉的家，发现她没在家。“真不巧，电话也打不通。”曾想容按灭了手机嘟囔着。小晴说：“你没有钥匙么？”曾想容眼前一亮，想起上回吴蓉不仅把父亲的书和合照交给她，还给她留了家里的钥匙，因此载上小晴回了自己的家。曾想容找到了钥匙，突发奇想的，顺便带上了父亲给她的卡片，想着见到吴蓉，向她多了解些关于父亲所说的ZOOM的事。毕业那天，吴蓉也在场，是吴蓉给她和父亲照合照的。
“小晴，找到钥匙了。”“是嘛，我们快走吧。”“嗯。待会先绕去买点东西，咱再做好晚饭，给她一个惊喜。”“不必了吧。”“反正花不了多长时间。”“不必了，”见曾想容投过来疑惑的目光，小晴抱笑说：“我已经准备好了。”曾想容放低几分视线，扫了一眼小晴捧着的袋子，再不多言，望吴蓉家开去。又来到了吴蓉家门口，曾想容按了门铃，打了电话，还是未通，因此用钥匙开了门。
“你说吴妈妈会去哪？”曾想容一面说一面拾起玄关上的报纸。“谁知道呢！”小晴应和道。“我去给你倒杯水。”曾想容把小晴按在客厅沙发上，自踅去厨房，打开冰箱，见着许多食材，心下再不忧虑做不成饭的事，拿起一个牛排瞧了瞧，见着标签上的日期，方想起这些食材大都是她上回来时买的，“这些肉都这么多天了，会不会过期了。”曾想容蹙眉自喃喃。“不会的。”小晴从冰箱门后冒出头来说。“你吓死我了。”
曾想容手擎不牢，把牛排摔在地上，小晴先弯腰捡起来说：“因为冷冻能延长保质期。极端情况下，可以保存相当长的时间。”曾想容攫过牛排，咂嘴嗔道：“我说小晴，你背着这个包累不累啊。”小晴悠悠地把袋子放在柜面上，回头见曾想容鼓捣着手机。“奇怪了，怎么还是没有信号。”“你想打电话给谁？”“我有点担心吴妈妈。经你这么一说，我突然想起刚刚在门口收起来的那些报纸。”“有什么问题么？”“最底下的报纸是三天前的。这说明，很有可能，吴妈妈自打那天就没有回来了。”“你真的很聪明。”“别说这些了，小晴，看看你的手机有没有信号？”“不会有信号的。知道为什么没有信号么？因为这个东西。”曾想容不知道小晴在弄什么玄虚，只见她拉开袋子，拿出来一个形似小型保温箱的方形盒子。小晴抚摸着黑匣子，在曾想容提问前，说道：“通讯抑制，只是它其中一个功能。”言讫，小晴按下按钮，黑匣子投出来一片全息影像：一束惨白的光，笼罩着昏迷不醒的吴蓉。
“这……”曾想容嗄声呼喊：“吴妈妈！你怎么了快醒醒。”“她听不见的。”小晴关掉影像冷声道。“小晴，这是怎么一回事？”曾想容踱近她，小晴冷不丁往曾想容脸上打了一个巴掌，曾想容懵了，“小晴你、干什么？”小晴捂捂嘴，细声笑道：“你要看看么？黑匣子里面的东西？”也不管曾想容的反应，自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黑匣子，噗一声，白烟氤氲，不辨其物，便努嘴，吹生日蜡烛般吹散白烟，赫然一个满是血丝的白花花的大脑呈于匣中，曾想容顿时激灵，翻涌起干呕之意，惶恐地看着小晴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，这不是梦！
“这颗大脑，你猜是谁的？”小晴捧起黑匣子。曾想容连连后退，直至退到墙壁，怒声斥道：“你疯了吗？”“它的主人，我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。”曾想容捂着耳朵，小晴冷笑着道：“是那个老不死的。”曾想容惶急问道：“倪爷爷？为什么？”小晴转回身阖上黑匣子，无所谓的说：“他反正已经死了。”“秦护士，是不是你害死的？”“害死我妈妈的人是你。”“秦护士是你……”“她不配做我妈。”“这些和吴妈妈有什么关系？”
秦小晴拿出吴蓉的眼镜，说：“这是我在天台上找到的。”曾想容旋即想到了她抓走吴蓉的原因，说道：“这其中一定有误会，吴妈妈不可能……”“够了！”秦小晴把眼镜往地上一摔，愤懑地说：“不要再在我面前叫吴妈妈，你不配！你只是个死孤种。你那个早死的养父害死了你的双亲，你没有妈妈。吴妈妈是我一个人的。”“我不明白。”“你不需要明白。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。你死了，我才能更好的活着。吴妈妈将永远是我一个人的。我的生身母亲，那个软弱无能的女人，将伪善留给别人，把刻薄施加于我，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。疼我的人只有吴校长，可是你一出现就抢走了她，她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你，全世界的人都爱你，连敬济也是。我的世界里，那些爱都被你夺走了，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？我早就应该杀了你。”
曾想容全然不知道秦小晴的内心，还天真的以为小晴是她要好的学妹。秦小晴悲惨的过去，从未对人提起过，在她还小的时候，继父就强暴了她。她的身心早就被玷污了，开始自暴自弃，她的母亲没有为她做主，还将她送到寄宿学校，任由她封闭内心。吴蓉觉察到秦小晴的封闭，因此对她格外关照，终于秦小晴快要走出那个深渊。这个时候，曾想容出现了，而且还把吴蓉的爱拿走了一半，再然后，是绝大部分，及至于全部。
“小晴，不是这样的。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。我不知道、我不知道你喜欢敬济。”“我比你更早的认识敬济，但我从未喜欢那个恶心的男人。因为他竟然想要和你结婚，这让我感到恶心。”“你怎么变得这样了。只要你不伤害吴妈妈。我什么都愿意做。”“真的吗？”秦小晴恢复往日情状，一脸天真的看着曾想容，曾想容用力点头，突然，秦小晴抓起手边的一把水果刀。这把刀将曾想容封印在原地。
“你要干什么？”曾想容惊恐地望着秦小晴，求生本能和死亡恐惧一齐爆发，挥手胡乱扒拉柜面，希冀能摸到什么武器。只听秦小晴狞笑大喊：“我要你去死！”声甫毕，尖刀随刺来，噗一声水果刀刺穿了牛排和塑料盒子，刀子离曾想容的喉咙只有一寸。曾想容惊得忘声，一双瞳仁震颤得不比心跳慢，眼看下一秒刀子就要刺进喉咙，紧忙抓住秦小晴的手腕，两相角力。曾想容毕竟学过空手道，终于卸了刀，又将秦小晴往冰箱上一推，旋即夺将出去，来了大门，门竟被上了锁。
“你逃不掉的。”“你为什么这么做？你不记得了吗？从小到大，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，是最好的姐妹。”“是啊。可是为什么？为什么我没有一个好的家庭，命运为什么要我一直活在阴影下。你的阴影之下。”秦小晴又举刀来刺，千钧一发，曾想容堪堪闪身躲过。秦小晴追着来了房间，曾想容抢先一步锁了门。
未等气喘匀，猛然听到门上剧烈的打砸声，应是她使斧头在劈门，曾想容不敢再想，慌张四顾，见这房间连窗户都没有，心凉了半颗。
蓦的，看见墙壁上挂着的画，画上是父亲牵着她的手，她另一只手牵着气球，气球里写着妈妈两个字。这幅画勾连起儿时的记忆，二十年前儿童节那天，父亲说要送礼物给她，曾想容便画了这幅画，来了这间房找父亲，父亲却不在。她急的哭了，听见她的哭声，父亲变戏法似的冒了出来。曾想容记起来了。
秦小晴气喘吁吁地踢开了这道已破碎的门，环视屋子里的一切，慢慢踱步到杂物堆放的地方，“我的好姐姐。你要和我捉迷藏么？”言讫，秦小晴推倒这垒收纳箱，仍不见曾想容的身影，仿佛凭空消失了，因此气急败坏，用斧头四处挥砍，一个个的砍破箱子后，人蹿出房间，须臾又再回来了。
秦小晴已冷静了下来，着一双冷眼审视，忽然见墙壁上的日照痕迹，遂踱到杂物堆里翻找，没有发现相框之类的东西，却是找到了其他端倪。秦小晴攫着斧柄的末端，在房间里一面徘徊，一面用斧头杵着地板。
听着“咚咚咚”好似丧钟的声音，躲在地下室的曾想容紧攥着球棒，如果秦小晴赶尽杀绝，自己一定会用这个棒子自卫，哪怕杀了她，应该吧，她想。
过一会，没了声。曾想容心提到嗓子眼，踌躇着来推了推地下室的门，却是纹丝未动，登时，明白了秦小晴的恶念，震惊之余，一股臭味刺入口鼻来，接着滴滴答答，雨点似的水滴落了下来。
“是汽油！”曾想容近乎绝望了，昂头朝地板上的秦小晴大喊：“小晴，既然你觉得我非死不可，能不能求你不要伤害吴妈妈。小晴——”秦小晴看着咕咚咕咚渗漏下去的汽油冷笑。
“安息吧！”秦小晴退出房间，将点燃的打火机往地上一掷，火骤然焚烧，不过数秒火焰便填满整个房间，料定曾想容断无生还可能，带上黑匣子迅速逃逸去了。
火焰噌得在面前爆燃，雨点变成了火瀑布，热浪是无形的墙，胁迫空气，于逼仄的空间挤兑她的生命，无助的退到角落，渐渐觉得呼吸困难，火的蔓延，烧毁了儿时的画。曾想容终于想要放弃。
“父亲，对不起！请原谅我，我不能去看你了。”曾想容闭上眼睛，耳朵传来“哒哒哒”的声音，一开始以为是物品被焚烧的爆裂声，却是在火光的照耀下，竟看见身旁放着一部神经元机，且发出的提示声，仿佛在催促着快些行动。
“父亲，是你来救我了吗？”曾想容趴在神经元机上，面罩映着她的脸。倏的，想起父亲交给她的卡片，取出来插入了面板，神经元机适时开启舱门，回望了一眼焰火，熠熠光火似心旌摇曳的猴子，流窜于密室，已然无可救药。再不迟疑，翻身进入神经元机，闭合了舱门，生命体征检测程序即刻为她制氧，莫名的，她安心了下来，恍惚如儿时躺在父亲怀中那般，及至安然酣睡。
很快，地下室的空气燃尽，火焰苟延残喘，无法再僭越半分，进入深度睡眠的她，意识已飘然离地数百公里，于虬龙三上登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