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股电流席卷全身,过去与现在的记忆相互重叠,刘飞到了恍惚之际,竟想知道刘畅当时的感受。也许都是一样的。以前不进过传销么,每次想跑却跑不成的时候,抓他们回去的人就用特制电鱼棒电他俩。后来刘畅甚至见不得他用那种直上直下的按压式打火机。
十多年前从爪哇村走出了两个大学生,既是发小也是同学,刘飞与刘畅结伴闯社会,成了难兄难弟。开始总是困难的,手头拮据日子苦,挤着合租各有奔头,怀揣着理想。刘畅立志要成为伟大的小说家。虽然无数次遭遇退稿,可他依旧对文字有着某种外人难以理解的热爱。刘畅在形象上就与人们固有的书生印象大相径庭。早几年没发胖的时候,也是东北大汉虎背熊腰的,常自诩东北巴尔扎克。刘畅的文字风格是馥郁的,后来被应用上小黄文。后话、后话。刘飞在大学学的计算机,他的前景貌似比刘畅更好。但是当时行业不成熟,刘飞也没什么际遇,揽着干外包,不咸不淡的生活就这样过着。直到某一天灾难突然降临在这个命途多舛的年轻人身上,一家素有南山必胜客之称的鹅厂,告了刘飞所在的外包公司侵犯了他们的知识产权。刘飞被老板卖了出去,他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犯了破坏信息安全罪。进去了三年,有了案底再没人要他了。
“帮个忙,通融一下。”一个面有饥色的干瘦男子委身软语,他着急跨了两步来,口袋里几个一元硬币叮当的响。那个老女人啐了他一口,抬眉不睁眼地道:“见你也快三十了吧,成家立业的年纪,租个破单间还叽叽歪歪。老娘不租了!”说完半步不肯耽搁,今天领队要来检视她的广场舞,她还得去多练练呢。
忽然觉得狭长巷道里,她的体型是那般丑陋,刘飞却望得呆了。远端那人同样凝望着他。“阿飞!”“刘畅!”一人形容枯槁,一人内虚外肿。
肠粉店内,不顾白领学生的鄙夷神色,刘飞自在嘬着肠粉,他以前怎么未曾发现这肠粉的美味?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剂,此言不虚!
“飞哥,这几年你去哪了?”
“我进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?”
“我说的是你出来了为什么不回来找我。我不是你兄弟?”
刘飞苦笑,划拉着打火机点上烟道:“我是想等我混得好些了再来找你。不说我了。你小子胖了不少。还写书呢?”
“写……不能署名的那种。”
刘飞猛吸着香烟,对着烟屁股嘬上两口才掐了,然后拉过刘畅道:“我给你看样东西。”刘飞扒拉开宽松的衬衫,露出一个约莫肠粉盘那般长的伤痕,只这一道从腰肋平切而下,刘畅伸手去,小心翼翼的,刀痕左右还有浅浅的缝线节口,像极了蜈蚣的脚。刘畅的手指触摸着,竟想知道刘飞当时的疼痛。
刘飞打掉刘畅的手,整理好衣衫。“飞哥,你这纹身很特别呀。”两人相笑。刘飞没笑,但笑了。刘畅笑了,但没笑。
刘飞卖了肾,但和那些用来换iPhone的人不同,这个肾是他东山再起的本钱。他孤注一掷,全购置了一些新兴潜力股。多年以前他就已经敏锐感觉到了,可没有钱,也舍不得,后来行差踏错,现在他赌命了。域名就是那种新兴的东西之一。刘飞用那个肾换了好些个值钱或不值钱的域名,以及几个比特币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林东辉看着扑通跪地的刘飞一时摸不着头脑,连忙拉刘飞。刘飞哭诉道:“警官,我自首。我承认架设了网站并且传播了不良信息。我知道这违法,请您高抬贵手,给我一个机会。我不想再进监狱了。警官,我是个好人。我经常帮助邻里乡亲,还在网络上无偿教授他人电脑技术。我、我这是为我国的培育IT人才。我……”
“你先起来。好吧,我相信你,但是也要看你配不配合。”
“配合,我一定配合。”
“刘畅的电脑是不是在你这?”
“是。当时他的家人把电脑卖给了我。你知道我和他是发小,我不仅高价收了还往里添钱。”
林东辉在店里转了一圈道:“他的键盘呢?我昨天还看到了。”
“你昨天来过?”刘飞接着道:“哦,键盘让小川带回去了。说是借他几天,上了白银就还回来。”
“你知道他住哪么?”
周五下午15点整。唐果在眼镜店里试着镜架,趁没人的时候还会在镜子前做个花开了的表情。同一时间不同地点,一个人正站在镜子前,鸭舌帽遮住了上半个脸,口罩遮住了下半个脸。一身纯黑的工衣工裤,王图南缓缓戴上橡胶手套,低森森道:“今晚你死定了!”
胜利大酒店,白天鹅套房。竹勿句身上穿着套房内特有的天鹅睡衣,倚床半躺刷着微博,时不时吹两下口哨,情绪既期待又安逸。一声“叮咚”传来,激起了竹勿句的荷尔蒙,他撇下手机耷拉上拖鞋在门上猫眼窥看,见着那人娇羞颔首,做鹌鹑姿态,髼髻金卷披挂肩胛其上,高领之下酥胸隐约攀耸,竹勿句自理解为诗经蒹葭,出水洛神。他心里想着对方或还是个雏,可供他好好调教。外围女搞得多了,高潮后那种索然无味,他快玩腻了。眼前的猎物是他在网上关注了许长时间颇费了些功夫才终于约到的。
开了门,竹勿句便把手勾搭在妹子的肩膀上摁着让她进来,临关门前探出头来左右望了望,然后翻了“请勿打扰”的牌。
竹勿句一回身见不着那妹子,来了兴趣:“呀,还和我玩捉迷藏?”脚蹑而手探,还抓了抓空气。
忽而门铃又响起,竹勿句登时火大,“f**k!”脱口而出。门铃急促,敲门声起。竹勿句开了门没好脸正要骂,经纪人安琪儿倒先发火来怼:“你还有没有脑子了?”竹勿句挑着眉道:“又什么事啊,我说,安琪儿小姐,你非得挑这种时候来。”
“你先让我进去再说,”安琪儿一头扎在竹勿句胸口上,诧异神色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间,她怒骂道:“你死到临头了,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。”“你说什么呢?”竹勿句做笑道。
“你现在还有没有找小姐?”“什么找小姐,哪个赵小姐?”
“我是接了大堂经理的电话,在楼下马上赶过来的。”
“你找人监视我?”
“我是你的经纪人,你说你的人设要是崩塌了,以后还怎么运作。”
“清者自清。他们还能因为我嫖娼就不看我的书了?”
“你说实话,你屋里现在是不是还有一个人。”
“没有,绝对没有。要有就是你了。要不你就留我这?”
“滚。”安琪啐了竹勿句一口,转身走了。
竹勿句冷笑关门,“搓衣身板,我还提不起劲呢。”他转过身来,天花板吊灯璀璨迷眼,竹勿句视线下移,看见飘窗映射着一道人影。栖身玄关转角处,贴墙躬身蓄势待发之状。竹勿句眯眼而含笑,走来见仔细了,裆下本已高耸的帐篷轰然坍塌,玻璃人影,明刀晃晃,竹勿句失口喊:“谁!谁在那!”
那人知了暴露,索性明牌,闪身直接来刺,如一掠黑影。
安琪儿对这个男人已无信任,出于职业素养,她目前还不打算放手。她的心此刻无比慌乱,传递到脚上便是徘徊踱步,忽然听得房内响声,心中五味杂陈,破骂“贱男人”后,蹬蹬踩着高跟离去,却是耳朵仍然未离开那间房,听得了救命呼喊声。
竹勿句也是命大,本能的反应刚好攥住了刺客的手,才有了角力的机会。那人优势太甚,眼看着刀就要刺进自己的皮肉,竹勿句狗急跳墙,用膝盖一顶。上位之人果然方寸大乱,他却是杀心太重,势要致竹勿句死地,不肯收刀。竹勿句憋涨着脸,口中呜呜呼呼地喊叫:“救命……救命啊……”
门外的安琪儿破门而入,那人冰冷的眼神直射过来,安琪儿急中生智,“警察来了、警察来了……”那人见行凶失败,几个箭步夺到眼前,安琪儿一阵疼痛之中,那人已夺门消遁。
安琪儿忍着疼痛,倚着墙起身关了门上好了门栓,向房内喊:“你怎么样了?”竹勿句身体没受伤,心灵冲击绝对震撼。安琪儿见竹勿句一动不动,眼皮越不眨,吓失了声大喊。
女人这一叫让竹勿句装不了死,“好汉,别杀我,别杀我……”他翻过身来扣着响头。安琪儿见他这般无用,用高跟鞋尖踹了他一脚。
两人席地而坐,竹勿句扯过泡在冰桶里的烈酒豪饮一大口,龇牙道:“他妈的,报警,一定要找出这个狗日的,不然我一辈子不得安宁。”
“不能报警。”安琪儿站起身来。
“为什么不能报警?杀人啊,我差点被杀了。”
“总之就是不能报警。这会不会是哪个被你甩了的小姑娘来找你寻仇了,你仔细想想,我可听说上回你让人给踢了。”
“那狗日的蛋比我的都大。草。”
“你吼什么,你怎么变成这样。慌什么?”
“差点叫人杀了的人不是你。”
“你的命是命,我的命不是命?我以前救场,现在可真救了你的命。好,你要报警。电话在你手上,报吧。”
“安琪儿我、我不能让人知道这些事。我会毁了的……”
“你也知道你一直在干的破事有多恶心。人家都找上门了,都要杀你了。现在只有报警了。”
“不,不能报警。我没有干什么事。我能干什么事?孔子都说了,食色性也。我不是圣人,可我也不是恶人啊,我和她们就算不是真心相爱,那也是明码标价。我可曾白嫖了?”
“你就是个贱男人!”安琪儿道:“这事必须报警,不然你以后的人身安全就没法保障。至于其他的,你听我的。我不会让你在我手里毁掉的。”
在绿化丛里鬼鬼祟祟的人,瞥见一辆辆警车进了胜利大酒店,王图南心想:我这还没报警呢……忽然林东辉就出现在了眼前,还没等她没明白什么事,师姐把就她请上了警车。
警察局内。杨师姐道:“王图南,能说说你为什么会在胜利大酒店,是在等什么人吗?”
“那是个公共场合,我吹吹风都不行了吗?刚才你也看见了,还有几对小情侣在那里亲嘴呢。你们怎么不去问他们说,嘿,你们是在亲嘴吗?你们为什么亲嘴……”林东辉道:“王图南,别贫了,希望你合作一点,这是为你好。”
“别,你们公事公办,说,我到底犯什么法了?”
“你在那里蹲竹勿句对吧?”
“是又怎样。追星的人全都拉去枪毙是吧?”
“竹勿句差点被人杀了你知道吗?”
“呵,死了没,死了一了百了。”
“我真的没和你开玩笑。”
“我也没有。”
“这是不是你写的?”林东辉从本子上取下一张纸条。
“这个为什么会在你那里?”
“这个不能告诉你,我们怀疑有多宗谋杀案与你可能有关联。”林东辉隐藏了重要信息。王图南见警察叔叔不像说谎,委屈道:“一定是那个贱男人陷害我。”
“没说是你干的……”杨师姐用手肘怼了一下林东辉,然后对王图南道:“现在我们正式对你进行传唤,希望你能配合,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。”
王图南从那天打报警电话的时候开始说起,把她知道的全都说了。包括唐果和竹勿句的以前的纠葛。
本就昏暗的灯因接触不良而闪烁,下个瞬间在柯忘川的身后突然出现了刘飞的身影。“飞哥。你……你吓我一跳!”柯忘川强颜欢笑。刘飞的表情隐匿在阴影中。“飞哥……”刘飞慢慢靠过来,拿出一个打火机反复按压。
那种哒哒哒的声音在此时格外刺耳,刘飞终于道: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飞哥吗?小川我是真没有想到啊。”
“你怎么了飞哥。”
“不要叫我飞哥。你说,刘畅是不是你害死的。还有,昨天发生在晨光小区的命案是不是也是你做的?”
“飞哥。你说什么呢?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一回事。”
“那你告诉我。刘畅死了!为什么他的账号还会出现在我的电脑上。你连玩游戏都上他的账号。你是不是已经疯了。你把他当成你了?所以你才要杀他?”
“呵,这点我还真疏忽了,”柯忘川笑道:“不过我怎么可能会想成为那种家伙,那种肮脏无耻的人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我的飞哥,你先别激动。我只是黑了他的账号,并不能证明是我干的。就算真的是我干的。证据呢?警方在怎么去侦破,也找不到证据。那种家伙死了便死了,杀他岂不是脏了我的手。”
“柯忘川。不许你这么说刘畅。你以为你是什么?你不过是个自卑到极点的家伙。你为什么用刘畅的账号你心里没数吗?你接受你自己的肮脏吗?你敢以真面目示人吗?”
“住口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你是因为那个女孩,”刘飞撕扯柯忘川的领子:“可是这又和刘畅有什么关系?”
“飞哥我说了,刘畅是个肮脏无耻的小人。那天我用你教给我的黑客技术,我黑上了一个账号。那个人自称是一个作家。而且在他的文件里面还记录着一些龌龊的事。我不能容忍他的玷污。”
“就因为他写的那些东西?那、那个房东呢?她又因为什么?”
“她养的狗咬人了。她必须接受惩罚!我只是用某种方式提醒她,牵好绳子。”
“你在做这些的时候心里不害怕吗?就没有一点罪恶感吗?”
“人都是利己的。作为一个黑客,你连这一点觉悟都没有吗?我们和常人在认知上根本就不是一回事。尽管会有情绪影响理性判断,但是只要保留爱这种情绪就好了,其余的都可以忘掉。包括恐惧。”
“你觉得你有爱?”刘飞惨笑。
“飞哥,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事情。很怀念那些个夜晚我们一起探讨程序的日子。”
“你想干什么?”刘飞连连后退。柯忘川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电击棒,犹如一个魔法师挥舞了魔法棒,瞬间一股电流席卷了刘飞的身体,使他麻痹倒地。
柯忘川绕着刘飞的而自言自语:“我很迷恋电。这种能量让人的文明高速成长。所以我用它来对你致敬。你永远是我的师傅。”柯忘川忽然就泪流满面,他颤抖着用电击棒电自己的脚,那是痉挛而通畅的感觉,电流从瘸着的脚上传来,连接了整个身体一同抽搐和麻木。它们又是一体了。这是他对自己这条瘸腿的惩罚。尽管电流是流向全身的。它们本是一体的。
短暂的愉悦之后,柯忘川走向了恍惚着的刘飞。柯忘川布置好了现场之后,帮刘飞留下一张认罪书便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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