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无效口供》 第4章 挥拳道别

在市中心的人民广场,可供游客休憩的公共设施齐全,相邻不远规划着红色景点,不是节假日则不约而同:置身人文景观,感受历史脉动。人群里攒动的两个身高大差不差的姑娘,一个浅酒红色卷发,一个直发如墨瀑。大约相同的年纪与肤质,衣着风格迥异,一个脚踩高跟,一个网面球鞋,结伴而行。
人民剧场侧门镇着一块不大的粉红色的石头,上面镌刻着哑金色的字:中国人民与日本人民是一致的,只有一个敌人,就是日本军国主义与中国的民族败类!
“果,看什么呢?快进来。”王图南刷了演员证,带唐果进到剧场内。这里今天被一个剧组包了。“今天这出话剧名叫《荷马史诗》,第二十二卷的第七场。”王图南本应是以演出者的身份出现在舞台上,而唐果则会是她邀请的亲友团成员。
台上赫克托尔的扮演者手持梣木铜枪,指着匍匐而泣的女子道:“我与阿基琉斯必将一战,死在他的手上我愿视为一种荣耀。”赫克托尔的妻子知道他的丈夫有铁一般的心,她爱这个铁一样的王子,“伟大的王,你的女人同样视您为无上荣耀,无论是作为您膝下妻子,还是作为您枪下亡魂。”
演员门身上的装扮很有西方古典意蕴,却是这女演员的穿着显得单薄。唐果抿着嘴去看王图南,见她专注模样,唐果脑中浮现某种意味,莞尔笑了。她从未如此怀念那个破手机。
“南南今天你也要演出吗?”
“已经没有机会了。本来都答应让我演了,结果搞黄了。”
“为什么呀?”“就昨天晚上的事。”
“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“如果真的要为艺术献身,我希望第一个观众是你。”
“南……”
“路上你一直在问我。不告诉是怕你担心。”
“不告诉我我才担心。”“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很一般的潜规则啦。”
“什么?”唐果几乎掉下下巴来,“潜规则!?”
王图南拉着唐果来到角落,“你别这么大惊小怪,她们说这很正常。”
“她们?台上的她们?”
王图南低垂着眼,恬静得像湖中天鹅,“昨天我喝了很多酒,我想让自己忘记坚持。我可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了,”天鹅飞去了,水波荡漾。“我告诉你哟,编剧兼副导演那人长得还挺帅,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,但应该是你喜欢的。”
“都这样了还开玩笑。你个疯丫头真是病的不轻。”
“红颜如病。所以我后悔了呀,然后就有了昨天晚上的闹剧。”
“今天我们来干什么?”“小小缅怀,可以回了。”
两人往回走,狭长过道上迎面撞上一个人,那人用慵懒声调道:“哟,王图南,你可是想通了?”王图南不答不应便走,她身后的唐果听得声音却僵住了,警惕如羊探。那人直面着来自唐果或惊恐或愤怒的视线丝毫不怯,犹做狼觊觎,他故作磁声道:“唐果,你还好吗?”“你们认识?”王图南本对他无脸色。
竹勿句道:“说来惭愧,我们是老朋友。”
“原来是老朋友,那事情就好办了。”王图南说。
“谁和你是朋友。”唐果啐。
竹勿句道:“唐果,我们之前有些误会。”
唐果怒目来视,她是一点也不想和他说,更不想让他说。竹勿句看到了这一点,“王图南小姐姐,能让我和唐果说两句吗?”竹勿句双手合十,左手名表,右手佛珠,扣首抵眉恳求道。
唐果既不想王图南离开她,也怕王图南知了那件事。王图南去看唐果,唐果不敢回望,便试探着走了两步,她也没说话。唐果已下决心面对了,大庭广众之下,他还能吃了人不成?若果吃人,世人便知他丑恶面目!
竹勿句道:“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。我更知道,你不想我提起这件事。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。”
“事情已经过去了,你我再无瓜葛。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“别激动,千万别激动,我知道那时候你就有了甲亢,也许还有些抑郁。说实话我对不起你。今天我不是来说你的事。是你闺蜜王图南的事,她的演艺生涯成与不成就在今天了。”
“南南不会接受那种肮脏的规则。如果她知道你的面目,她会杀了你。”
“别那么大声,”那儿王图南向这边浅浅微笑,“我们去门那里谈。”
“起开!我哪也不去。”
“我不能把你怎么样。你不去就是心虚,要么就是你还没放下。”
唐果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,她当初怎么会看上了他,是因为他生的好皮囊么?银牙咬碎恨少女肤浅,虽已无需再证明与他看。傻姑娘以为与过去道别,谁知臭男人安的何心?
“刚才在外面我是给你面子,你也不想想,你想让你的闺蜜知道你的破事吗?你现在连作为一个女人的基本权利都没有了,你已经没法再生育了吧?
“是,我当初是出轨了。但也可以换一个说法,多情或博爱都合适。风流人物大抵如此。我是一个有才华的人,少女们爱慕我,我是一再拒绝。
“你以为我是那种不择食的人吗?我是有追求的,所以我才追求了纯真的你。和你确认关系是因为我爱你,爱你我就得束缚自己的才情么?你就是太天真了,谈谈恋爱滚滚床单,我就得对你负起一辈子责任,这可能吗?这现实吗?
“你也是个大学生,不是什么旧时代的圣女,贞操值几个钱?就当你是圣女吧,可当时我不知道你没做过,否则我才不会去惹你这个橡皮糖。后来的一切都是你自己要死要活,是你自己摔流产了我也没办法。”
面对他的强词夺理,唐果怎样要强的人却无法强硬起来,是对自己犯下错误的忏悔,还是曾经给过了他全部的温柔?唐果对他早没有爱,只是半点听不得他说话。她的双眸似有泪而无泪,似有情而无情。亭亭玉立,默默无声。
竹勿句仍自以为是,以为言情,以为耽美,以为风流绅士之情状。使她猝不及防的是他将头抵过来刹那,额头贴着额头,唐果紧张到了极点,生理开始不适,竟是反胃恶心,纵然那曾是多么美好的事情,彼时彼地已经变得如此厌恶。他的逼近让自己无可退,唐果回想起被狗咬时的疼痛,终于胡乱拍打,有一个巴掌准确落在了竹勿句微微发福的脸上。他如被打掉了面具,又再一次地打了唐果一巴掌。这个巴掌似乎联系起了两人记忆——那年那天茉莉花,他心狠而性暴,她见花落人憔悴——唐果尤为深痛地喊,“你去死!我就是死也不会怀你这种人的孩子!”
竹勿句舔舐嘴角,“你我早就恩断义绝。你以为我还想捡破鞋吗?唐果我警告你,别挡道!”
“你以为我会害怕吗?你以为你能要挟我吗?你以为我会让你伤害我的朋友吗?你做梦!”
竹勿句气急败坏还要打人。王图南推门闯进,他高举的手因为引力缓缓回位,王图南三步并两步,用她的大长腿铆足力气猛地向上顶,一个膝击准确命中“两弹一星”,竹勿句瞬间失去作战能力,胸口如挂大石,声呜呜又呼呼,母鸡下蛋或譬如。
“臭流氓,臭不要脸,我要找人干废你。”唐果拭了泪痕,见王图南仍用手包向竹勿句的头砸去,几下便精疲力竭了,跑时不忘拉上唐果。唐果却停下,挣脱王图南的手决绝转身。竹勿句晃悠悠欠身直起,唐果与他平视一秒,对着他的鼻子狠狠——挥拳道别。
眼冒金星的竹勿句耷拉着半边门把手,剧组的人来找,另外半边门正好撞在他装满“才情”的脑袋上,他可彻底的昏了过去。
王图南抱着唐果,同坐后座上的她挺着酥胸如母亲呵护孩子般,她想用这种肢体语言抚慰受伤的唐果。至少要让唐果感受到闺蜜的意思。司机瞅了两眼车内后视镜,以为这两姑娘是同性恋呢。至少人家司机觉得她们有这个倾向。
“停车。”王图南喊。“现在?”司机不解。
“让你停就停。”王图南牵着唐果下了车。“我们不回去么?”唐果细声道。
“现在时间正好,刚刚又做了运动,肚子饿扁了,”王图南勾了勾唐果的鼻子,“你抬头看看。”唐果刚才已被打掉了眼镜,隐约还是能看见一只皮皮虾正向她招手。她就跟在王图南身后,从恍惚中回来的时候,服务员已端上来满满好多盘皮皮虾。
“你一杯我一杯,喝完这一杯还有一杯,”王图南麻溜地倒上一杯杯啤酒,“愣着干什么?你不饿?你不喜欢吃?你还是不是皮皮虾大队长了?”
“不是……”“不是什么?”王图南咚一声放下啤酒瓶,“你瞒我这么久。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,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闺蜜了?”
“南南,我真的抱歉。”唐果焉头耷拉脑,她仿佛失掉了骄傲。
“果儿,看着我!”王图南少有的严肃道:“你不用抱歉,该忏悔的是那个人渣。现在,是我们的胜利。为了我们的胜利!干杯!”唐果抿着笑很克制,但是习惯性的微笑带来甜蜜记忆,因此放开了,露齿笑依旧很甜。她已无惧疼痛。
那碰杯声清脆,激泛的啤酒花雪白绵柔。
“我在《人民广场吃着皮皮虾》歌者:王图南‘皮皮虾皮皮虾,一只蘸着酱油自己吃,一只蘸着芥末给你吃,真好吃真好吃……’”唐果自个手上的还没剥完壳,闺蜜有心她也不客气,就差把王图南的手指给叼嘴里。吃在口中一脸满足,已经圆嘟嘟的脸颊,入口时咬肌Q弹,细嚼时神色变换,终于变得立体或抽象,脸上写满了“wasabi”。
王图南笑得花枝乱颤。这闺蜜绝了!

夜里下班了,林东辉开着自己的坦克300在路上漫游。他想起狗的死,想起刘畅的死,想起了唐果。今天一整天都对着照片发呆——从刘畅电脑里拷贝来的就这一张肖像。林东辉认为刘畅和唐果应该不认识。混在那些小说里的还有不少偷拍女性裙底的照片,有在公交车的,有在地铁的。唯一一张关于唐果的照片,她并不面对镜头,十有八九也是刘畅偷拍的,只是照片中她为何落泪?那并不是她被狗咬了之后,从照片上看至少得在几年前。
林东辉自嘲自己疯了,纠结这种事情,难怪李队那个表情。
辗转还是来了晨光小区。熄了火并不下车,从车里望着零星的人进出或路过。会不会这世界根本就没那么多阴谋,有些东西完全没有必要去探究,除了快些长出白头发之外还能有什么?他觉得自己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识死亡,那种在尸体上的永恒寂静让他害怕。所以他才想找出一些答案,证明生命并不脆弱。可有些东西是没有答案的。
路口闪着霓虹灯泡,常飞电脑四个字又明又暗,和街景并不那么搭。
林东辉来敲了敲铁闸门:“刘飞在吗?”
“飞哥不在。找他有急事?”柯忘川开了个小门道,“你给他打电话吧。”
“哦好……”林东辉做掏手机状,“那个我好像见过你。”
“哦是吗,我在这片送快餐的,刚上班,不过我好像没见过你。”
“我也刚实习,刚来。”
“要不我给打飞哥的电话吧。”
“不不用,也没啥事。”
“好。”柯忘川转身进去。
“这键盘不错,”林东辉探下身子钻了进来,道:“用来打LOL最合适不过。”
“嗯。”
“下了班就玩游戏,别提多舒畅了。这样还能少些烦恼。你今天送了不少餐吧。我在监控看到你。我是监控员小钱的朋友。”
“别提了。我今天就送一单还被退了。要不我让你看看?”柯忘川拿出手机,“你看,‘皮皮虾大队长’下的单,就两个快餐。今天早上我送去的晨光小区,没找着人,打电话也不通。快餐拿回来我就和飞哥给吃了。因为这样搞得我一整天都没心情了。飞哥就叫我给他看铺,我从中午一直玩到现在。”
“哦。这样啊。”林东辉不知怎的心情愉快了许多,他坐在柯忘川身旁看他用金克斯打通了一路,连连叫好,这时才从他身上流出了一些孩子气,铺里的气氛很是欢快。

唐果从床上醒来,发现王图南已经走了。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,涤白缩水的粉衬衫隐约露出白花花的肚皮。她把手放下,桌上的纸条被带了起来又落下,拾起见字如面:“我亲爱的糖果,我不会放过那个伤害你的男人。”纸条的背后还画着一张笑脸,“放心,我不会干傻事。我的手机你先用着,再联系。”
经过昨天的冲突,唐果也看开了。人不能活在过去。
她打开窗,光和煦温暖,向远眺望,天边如有飞鸟。彩色的鸟儿?唐果再看真切了,见着一个个硕大的气球渐渐爬升,而下方联结垂挂着的是一个人。不过几秒,那人从高空直坠地上。底下的人纷纷跑来,像热锅蚂蚁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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