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烂尾作者
“啪啪啪”
“啪啪、啪”
一个个字符行进在映着的蓝光上,撞到了镜片的头皮屑便转换成了中文。
“这手感很舒服。”这个念头像字符闪过,刘畅脑子里依旧构思着小说情节,青轴的触发反馈很解压,萦绕在深夜里的这种节奏如同一管子鸡血,和他的官能共鸣。严格来说,刘畅至多算个写手:表面工作是写写后宫网文,本质上还得靠编小黄文度日,对,他还有个小破站,毕业多年一事无成。
古有上三流下九流,他这不入流的写手还被网友讥为“烂尾作者”,按说应该没有粉丝会给刘畅送键盘,可现在他手上的这块键盘貌似不便宜,金属键帽彩色背光。
夜深人静,刘畅打着哈欠意淫,早年操弄手艺过度,此刻下边全没什么反应。不知怎的,键盘背光忽而染成了力量绿,刘畅推了推眼镜,伸出浮肿的中指向Enter键点了下去——触摸刹那,一股电流从指尖爬上来直刺心脏,他一个激灵猛地两腿一蹬,两百斤的大胖子在椅子上滑出老远,砰一声撞到衣柜才停下来。刘畅只觉头脑空白,脏腑翻绞,一股恶心呕吐感顶在嗓子眼,遭此冲击的刘畅几乎晕厥,算上高血压、糖尿病加一个心脏无力,再怎么胆小如鼠,触电惊吓也不至如此。谁承想给他冲击的正是接住了他二百斤身体的电脑椅,是升降气压杆的突然爆裂。
经历上这伤,刘畅的中枢一时不够用,时而脑颅轰裂,时而六腑隐胀,如中了武侠高人的招。气压杆没入体内,恐慌极了又站不起来,他颤抖的手胡乱摸去,在他大口倒吸的空气中污秽臭裹挟血腥气带来死亡联想。
“救命!”刘畅喊了许久,无人答应。
绝望正在侵蚀生命力,他才知是自作自受,惯常的深夜码字,一点不顾及影响,邻居早有微词。人家上门投诉他反以耻为荣,喊着说:“要告到房东那去告。”整个小区谁不知道他那房东是什么货色?养着一条大狼狗,天天嗷嗷叫,上三层下三层的业主无奈都加强了隔音……他要疼死了……刘畅扒拉了过来,拿起鼠标旁的手机拨打了张兰的电话,长嘟嘟的声音格外突兀,像下一刻就要停止的心跳。
热额头冷涔涔,键盘光红晃晃,失血过多颅生金星,耳蜗伴有虫蝇扑翅,刘畅只剩三角眼乜斜,哪有力气驱赶那落在荧光上的无头苍蝇。
电脑屏幕不停跳动着的无序字符像病毒木马,还像死亡通告,顷刻之后,浏览器自动跳转到了他的网站,定格在他连载的小说上。
一种羞辱勾连着愤怒、惊恐等情绪堆砌在脸上构成了最难看的脸色。“烂尾”这个词又在刘畅的脑中闪过,一个月前有读者在他的网站上留言,与其说留言,不如说是批评。刘畅虽体胖但绝无宽心,现实里欺软怕硬,网络上锱铢必较,正因如此“烂尾”才留有深刻印象。刘畅后来还收到一个快递,是个美团小哥给他带的包裹。那天阴雨,赶上设备维修,小哥爬了11层楼梯,按门铃的时候还气喘吁吁呢。
刘畅在床上翻了个身,时间已经是上午的十一点了,他极不耐烦地开了门。
小哥道:“实在抱歉,电梯停电了。”
“电梯停电,我咋那么不信呢!”刘畅神色变换,用脚耷拉着人字拖来了电梯口道:“瞅瞅,哪坏了?”
“怪了刚才就是坏的,害得我白跑了11层。”
“就你,还爬11楼,”刘畅冷笑僵持,等肚子开始咕咕叫,这才扯过快餐道:“你在这等着,给我带点垃圾下去,不然别怪我给你差评。”
“有人托我给你带了个包裹。”
“真的?这是什么?谁寄的?”
“是路口那家叫什么常飞电脑的要我带给你的。”
“阿飞?行吧,你进来,我的垃圾有点多。怎么?不乐意?”
小伙子最近才入职,二十出头的年纪,人长得白净斯文,和刘畅不仅在体型上形成对比。刘畅也挺阴暗的,就爱欺负人家涉世未深,凑了满满两大袋垃圾。
“包裹你不拆吗?要是东西坏了可别怨我。”他说着就要走。
“等等,”刘畅动手拆了道:“哇塞,还是个德国牌的机械键盘。这小赤佬。”刘畅心里气消了一大半。小哥凑过来问:“你是写小说的吗?”
“呵呵,算是吧。咱虽小有名气,但也配得上这块键盘。我可告诉你,我们搞文学的和你们跑腿的根本不是一个阶级,”小哥带全了包裹纸箱就要下楼,刘畅跟在后头没由来道:“这你还别不服气,小说家可都是善于从生活里取材的人,你信不信我根据你的特征,现在立马就能构思出一个段子。
“若干年前在东莞,有两个年轻小伙去应聘保安,他俩人高马大,形容端正,面试的时候刚走到女老总眼前就被刷了。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?
“你走两步。再走,往门外走。你悟到了吗?
“当时俩小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,女老总就叫身后的保镖也走了两步。当时一个小伙愤愤说‘这怎么还专门招跛脚的呀’霓虹灯下女老总意味深长道‘那只脚不是跛的。’
“可惜,你是真的跛脚。”刘畅狠狠关门。自打照面,刘畅的自卑心就在作祟,这个斯文的小哥像极了他小说里的英俊的主角,而他自己不就是那个丑陋的反派么?
刘飞刚打开铺门的铁卷帘,就看见一辆鸣笛闪灯的警车呼啸穿过。他踏出半个身,脚后跟忽生出一丝凉意,转过身抬头看见早餐店老板钟叔抖落着盥盆。
刘飞讪讪笑,道:“老规矩钟叔,来一套加蛋。”
钟叔有应无答先进店里了,已经好多天了,气看来还没消呢。钟叔的女儿年前上了大学,钟嫂让刘飞给配个电脑能方便联系,老两口没多大意愿,是上初中的小儿子一直吵着要,就托刘飞给办了。谁知道这刘飞杀熟,不仅杀熟而且大刀剜肉,大坑特坑。
其实钟叔压根不懂电脑,是发现了小儿子自渎,把他气得差点没把电脑砸了。钟叔还以为小孩在互联网上看到的那些不堪入目的淫秽玩意,全都是刘飞事先放在电脑里的。刘飞平日里就没个正行,和他那个同乡发小刘畅惹出的糗事还少了?钟叔不懂电脑是事实,经营了几十年早餐店,看人还是很准确的。
刘飞就是心术不正,杀熟就不说了,在系统的注册表里设置了流氓木马,稍不注意就自动跳转到他那没法备案的“文爱网站”上,主笔正是刘畅。杀熟能干,还指着他不会挂点澳门赌城的广告,不能做点邪恶动图来诱导下载了?不发图不发种,也得把菊花捅。一个十几岁的无邪天真的青少年就这么被这些家伙给荼害了,能不生气吗?——钟叔不客气地把肠粉往桌上一放回了。
刘飞也没办法,他租着店面压力大呀,他就是个垃圾佬,科技日新月异,电商又那么发达,指不定哪天就黄了。他不坑钟叔,总有人会坑。只要钟叔不问,他就不说,这就是各人之间的秘密了。
要说为什么不关了店面,刘飞心里真有些舍不得这个肠粉。热气腾腾的一大盘子肠粉白里透着黄,浇上一管子红油,用筷子扒拉开来,辣椒籽和鸡蛋黄粘结在一起,一口吸进肚子里,把刘飞给美的,呛出来的热辣气浪把前来沾香的苍蝇弹出老远——啪一声撞在11层的窗户玻璃上——另一只苍蝇老乡,自从被一股邪风吹散,因祸得福,跟着一些个绿头大蝇住在了一个宅男家里。刘畅死了不到五分钟内,苍蝇就用它们的口器轻而快地吮吸着渐渐失温的油腻的死尸,长在前端的两只脚时不时合起摩擦,很是虔诚的模样。
实习警员林东辉跑到了楼道口还是觉得恶臭扑鼻,看来鼻子太挺拔不只容易碰壁这一个坏处,他深吐一口气紧忙带好口罩回到现场。眼前的画面怎一个恶心能形容,尸体下方足足淌有一平方米的黑褐色的血,似乎还夹带着棕色粪便,血液还未完全凝结但是停止了流动,一层层的苍蝇形成的堤坝,有黑白相间的,有碧绿大头的,密密匝匝的,白色为卵,蠕动是蛆。
林东辉又没忍住干呕,刑警李队白了一眼。李队虽然老绷着脸,看着比四五十岁人老相些,人还是和善的,他是在提醒林东辉,这种时候更要绷紧弦,现在不是校园侦探,是现场办案的警察。转念一想,小伙子有朝气有干劲,也爱添乱。林东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罩递了过来。对老同志还是比较尊重的,他想。
“李队,这里不用我帮忙吗?”林东辉不像征求意见,直愣愣在房间里四处瞅着,一会趴窗往外望,一会又打开衣柜翻找。法医同事正在拍照勘验,房间拥挤,外面还有一群吃瓜群众堵着。李队对刚才的判断又有所保留了,瞪了林东辉一眼。
“是是是,又是录口供,”林东辉向门外走边掏本子,道:“谁是张兰女士?1101住户的房东不在么?谁开的门?算了,你们都说说。”
一个消瘦的女士问道:“警察先生,这是凶杀案吧?”
“这个目前还无法确定。还是我问你吧,你怎么一上来就问是不是凶杀案。”
她把双手放在腹部道:“你不会怀疑我吧。”
林东辉微笑道:“那倒不会。”
一个稍胖些的女士道:“小伙子我跟你说,这个胖子很讨人厌。没什么朋友,单身。”另一个家庭主妇插嘴道:“说这些不合适,死胖子已经死了。”
“看来他真的人缘很差呢。”林东辉在本子上划了划。
第一个女士道:“他就是太缺德。我老公睡眠本来就不太好,那天说了胖子两句,可他非但不收敛,还偷偷放了两大袋垃圾在我家门口,和他那个房东一样可恶。你想,为什么他出了事我们都不知道,要不是味太大,现在我们也不知道。胖子老是半夜打字,最近新买了键盘吧,更是吵得不可开交。得亏我们做了隔音。”
“胖子大白天他还看那种片子,外放。真是不害臊。”
“这简直就是蟑螂。”几个妇女找到话题,又有警察来问,倒豆子一样出着恶气。林东辉展着眉听,她们也不能算离题,他总结出几个要点,死者刘畅可能是作家或是程序员。人际关系,暂无,需家属到场后记录。排除他杀,虽然得等法医报告,但是他在房间里并没有发现他人闯入的痕迹。出于谨慎考虑,他还是给“他杀”画了个圈。
林东辉还没个女朋友呢,现在可不是听家庭主妇牢骚的时候,他合上本子,楼道就传来嘈杂的声音。“嘛呢,嘛呢。一大堆人堵我家门口。”张兰女士姗姗来迟,这位提前退休的中年妇女,一身UA运动装,走起路来半点不洒脱,不惯用的手似乎随时要插在腰上,张扬着的手指随着摆动幅度,戳着路面准备指指点点,举止投足间有股财务自由的味道。人没到声先到,声到狗也来到。一条大狼狗扑哧着跑来,把几个家庭妇女吓得堆在一边。林东辉一个不注意,狗子钻进了房间,忽然就跳上电脑桌。
“哪来的警犬?”李队喝道。现场的人都懵圈了。一声尖叫声撕破安静空气,张兰面容扭曲,“这……这是怎么一回事。”林东辉赶紧拦住张兰,狗子见状就要扑咬过去,李队大喝一声,狗子立刻停止动作。原来李队也曾训练过警犬。
“这狗怎么能不牵绳呢?回去把这个警犬背心摘了,小辉,还要看她的领养证书。”林东辉长呼一口气。
刘畅死不瞑目,他的眼睛死盯着,就这么死在自己的椅上。电脑没有异常,警方也曾尝试取证,但结论就是气压杆爆裂导致顶杆插入肛门,撕裂大出血并发心脏病脑溢血,最终死于非命。排除他杀,这是警方的结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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