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9（20230530）

走马观花似的，他们来了拍卖行。战天策道：“不愧是繁华地段，这里果然气派。”拍卖行的门庭左右各镇着一尊石狮子，紫檀木门上挂着用金砂粉写的对联：
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，你知道你不知道，你不知道你知道，你知道你知道】
【不知道自己不知道，知道自己不知道，知道自己知道，不知道自己知道】
中间是“吴中生·有”几个大字，如匾所示，店主吴中生，是这里有名的悭吝人。据说书的人说，吴中生早年发财后通过一系列并购逐渐做强做大，于商品之都设立总店，网罗了天下的奇珍异宝，别人没有的，他吴中生有。坊间也称这里做“无中生有”拍卖行。
他们几个进了拍卖行，迎面遇见一个人，他挺着中年男常见的大肚腩，吊梢眼山羊须，不高不矮，身上锦衣贴元宝，步伐一紧一慢，绣面反光，富贵逼人，此人便是行长吴签，听他出声问道：“几位客官，是否有邀请函？”战天策道：“额……没有，你们这里不对外开放吗？我们是想来拍点东西。”吴签道：“倒也不是，凡光临我行皆是贵客，但参加拍卖必须入我行会员。条件也不苛刻，只需要几位拿出一件拍卖品参加本次拍卖，而此拍卖品必须先通过估值，其价值对应诸位可以参加的拍卖等级。”
战天策回头和诸葛翔商议：“我们身上也没带什么，要不……”西子晏悄然来把战天策别在腰上的剑顺走了，见她莞尔笑道：“这不有好东西么？”战天策干瞪着眼道：“老余你干什么？这是我的宝贝。”“你看看这把剑怎么样？”西子晏提着剑怼到吴签面前道：“你听见了吧，这可是宝贝。这把剑名叫，叫……”
“哎，我的星陨剑。”
“对，就叫心肝剑。”
“我行神兵多不胜数，若是客官执意要评估……”
西子晏不由分说地拔剑出鞘，只见寒兵若银镀，鬼斧镶嵌星连星；便听利铁如蝉鸣，神工锻造三又三。吴签心一紧，以他数十年的鉴宝经验，锋芒一出他便笃定此剑绝非凡品，连连脱口赞道：“好剑、好剑啊！当真好剑！”却是西子晏自己也讶异，她手握星陨剑，剑柄竟传来了别样的气息，似乎在响应她的炁，西子晏把剑端详，九星连珠犹如桃木纹理，木之年轮，记忆泛起，她仿佛能味道那时的桃花香。“这、这不会就是我送给他的剑吧？”西子晏咬红唇，自思量。战天策对西子晏的冒失举动多少有点生气，他实在有些搞不懂，怎么说她到底也是个女孩，为什么对自己就这么没有边界感，仿佛他两是认识了许久，如同青梅竹马一般，有时候她总会带给他这样的感觉。就像现在她惴惴不安的情状，静如处子玉立亭亭，动比脱兔气势汹汹。如此反差惹得战天策也暗自惆怅。然而战天策不知道的是，他一直思念的人远在天边，近在眼前。
“嗯哼……”
听他清嗓，西子晏回过神来，手上的剑叫战天策送回了剑鞘，战天策把剑掷给了吴签，吴签抱剑而去，随即踱来的两个咨客来请战天策上楼，几个学生便往拍卖的会所去了。
西子晏突然道：“他们不会把剑偷走了吧？算了，我们还是快点回去把剑要回来……”战天策道：“来都来了，我的剑就让他们先保管一下好了。”
“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？”诸葛翔如此一问，战天策也做愕然状。这时，两个咨客欠身道：“几位贵客，已到会场，请上座。”战天策给了小费让咨客去了，见诸葛翔还想问，战天策做噤声状，打着哈哈去找位子坐下了，便也都挨个坐了下来。方坐定，坐席突然暗了下来，仅有的光亮是在拍卖台上缓慢移动的白色光束，整个会场还弥漫着这种特殊燃料的异香，这种氛围让诸葛翔有些不适应，蓦然他想起了王图南的话，又将注意力放到台上，只见两个衣着暴露的侍女将拍卖品推上台后便隐去，接着是个头戴瓜皮帽的拍卖师走进了光束，他指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件道：“接下来为各位拍卖的著名香道大师的作品，此物名驱魔散，取深海巨兽鲸之龙涎而制，自带费洛蒙，只需削出指甲大小再将其点燃，其芳香能驱散方圆一公里的野兽。出入空空谷外境可保无虞。驱魔散起拍价，三万贯。”话音落，会场里不时有人举牌出价。每次有人举牌，白色的灯束便会快速且准确的照在出价人头部以下的位置，有效的保证了客人的隐私。
“我去，这么贵。还一个个的加价，这些家伙什么来头？”战天策忍不住吐槽。汤圆问道：“空空谷是什么地方？”西子晏喃喃道：“那是个危险的地方，连接着异界时域。”“时域？就是校长说的那些么？”诸葛翔满腹疑惑：上次西子晏说的那些毒又是怎么一回事？还想多问，战天策肘了肘他道：“诸葛你看那个。”
“仙丹半灵丸。能治不举。起拍价三百金。”拍卖师喊话毕，诸葛翔愣了一下，接着狠狠瞪了战天策一眼。战天策弱弱地道：“开个玩笑嘛，我是说那玩意就和裴会长那天给咱的药丸差不多。我不打开匣子给你看了嘛？”
“接下来是女娲项坠和永恒钻戒。”场内忽然有些声响。“起拍价一百金。”西子晏以为战天策不停摩挲着出价牌是有什么想法，却只听到战天策砸着嘴道：“话说，放哪了？哎，老余你知道么？”
“蛤？”西子晏不明所以。汤圆来道：“天策哥哥你说的是这个吗？”战天策乜斜着眼，瞅见汤圆小手上的药丸，倒吸冷气道：“好你个小汤圆，你、你居然把这玩意当糖豆吃。我说刚刚怎么闻着味呢，快给我，天哪，那一匣子丹药兴许能拍个几千一万的……”见他来捉，汤圆急忙翻下座位，跑到西子晏边上像章鱼似的紧紧吸住西子晏。
“不就是几颗治疗头疼脑热的药丸，至于嘛。”
“你拿药丸给他当糖豆嚼，吃出个好歹怎么办？”
“是我给他吃的，怎么样？这些天闷在马车里，汤圆脸色不好，我就给他吃了一粒。”
“真的只有一粒？”
“那个，后来我把那些丹药放在汤圆那里了。”
“待会再和你算账。”战天策来扒拉汤圆，却没意识到已经不小心碰触到了不该碰触的地方，“汤圆，先前吃了就吃了，剩下的快交出来……”念念叨叨的他突然如被电鳗咬了腰之软肋，战天策低头一看，原来是西子晏用手拧了他，这一拧拧出了天昏地暗，拧出了日月星辰，还有他旧伤复发的记忆，“啊……”一声突兀的喊叫声使得会场的客人纷纷聚睛，前排刚拍下饰品的富婆更是不满地向这里瞪了瞪，诸葛翔赶忙将战天策按回座位上。
“请各位来宾稍安勿躁，接下来是压轴拍卖品，”台上，拍卖师高声道：“来自龙吟渊的龙蛋。”诸葛翔道：“别闹了，你们快看……”“哇这是什么？”西子晏把汤圆抱下来，用手指着道：“汤圆你快看……”会场的拍客都议论纷纷。
“这是一位匿名的拍卖人寄托在我行拍卖的，据这位拍卖人道，这是他在空空谷大地震的时候，从时空裂缝中带出来的。”拍卖师的话将会场的人逗乐了，引起笑声一片，拍卖师又做声道：“话不多说，龙蛋，起拍价五十克拉晶钻。”
“诸葛，这会不会和那件事有关联？”战天策觉得这颗约莫垂髫小孩大小的龙蛋很不一般。
“什么？”诸葛翔却是一脸茫然。
“天策说的是空空谷大地震，”西子晏道：“而且，还和晶钻有关。”
“没错。看来我们没来错地方……”战天策转过头来，“哎，沉水，汤圆呢？”
西子晏道：“汤圆没回座位上吗？”
“汤圆？你们看，那是不是汤圆？”诸葛翔指着台上喊道，他们这才发现汤圆已经跑到拍卖展台上了。汤圆跑到蛋的光影后面，“好可爱的蛋啊。”这颗和他差不多大的蛋，拥有海浪一般的纹路，隐约还有香香的味道，汤圆蘸了蘸口水，用小指头去戳蛋壳，感觉像戳在一个壮硕的会回弹的肌肉上。
“喂！你干什么？这是谁家的小孩？”拍卖师发现了汤圆，大喝道。汤圆忙缩回手，突然龙蛋晃了晃，接着如不倒翁一般左右摇摆了起来，很快一声脆响，蛋壳坍塌后一个毛茸茸的小生物顶着碎壳翻出来，它面朝天的倒在地上，看起来就像它身上的黏液一样的柔软。这生物何等模样？但见：等身长耳挂圆头，樱桃鼻上列六须；湛蓝毛皮鱼肚白，蜷缩成团一尺宽。
龙生九子各所长，三纲五常有分教。白白如云浮世界，茫茫若梦流华胥。天地有情，造物万千。这只四不像的生物发出奇怪的叫声，会场人声寂寂。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：“这难道是梦魇兽？”这话如同掷到会场里的一串巨大的爆竹，第一响是高档木椅相碰声，砰咚嘎吱多米诺骨牌倒下来；第二响是精美瓷器碎裂声，噼里啪嗒争先恐后排闼去。此突发事件，拍卖行方面也是猝不及防，秩序已难以维持。
战天策擤了擤鼻，颇得意的样子，一旁的诸葛翔问道：“天策，你刚刚说什么、梦魇兽？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害怕？”战天策道：“在我游历四方的时候，曾听过各式各样的传说。迄今为止，梦魇兽是我所知道的民间传说中最为恐怖的存在。”西子晏道：“呵，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兴趣呵。”很快，会场的拍客悉数逃离了，战天策他们先后跃上台。
“你们是什么人？竟敢搅闹我行，不要命了吗？”拍卖师话音一落，幕后齐刷刷冲上来六个模样差不多，身材也差不多的女子，她们都手持九节钢鞭，个个眼神犀利。
“别误会，我们只是来把那孩子带回去。”战天策指着汤圆，拍卖师乜斜了一眼，望见汤圆正在喂那只小兽吃什么东西。小兽吃了汤圆给的药丸，开始不停地扭动着身体，并且用两脚站了起来，它在汤圆眼中就像狗一样的乖巧。拍卖师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：“啊！你给它吃了什么？”西子晏和诸葛翔急忙来把汤圆拉走，战天策则把汤圆身上那袋药丸摸走了，他见药丸已经少了一半，正欲发飙，又听拍卖师吊着嗓子喊：“暴殄天物啊！怎么能把那么珍贵的灵丸给一头畜生吃了呢？”
诸葛翔和西子晏相望一眼，又都去觑战天策，没想到他露出了深以为意的表情。因骚乱而赶来的吴签正打算冲出去对女杀手下达指令，却教他背后突然伸出的手拉住了，吴签回头见这人竟是吴中生，心忖：老板什么时候来的？吴签颔首道：“吴爷，您怎么来了？”吴中生一言不发，吴签忙道：“吴爷，这事小人一定尽快摆平。”吴中生攘开了吴签，行出幕后，吴签唯唯诺诺跟着他来到台上，吴中生抬手唤退了女杀手和拍卖师。清了场之后，吴中生对战天策道：“小伙子，你手中的丹药是从哪里得来的呀？实不相瞒，我便是吴中生。”战天策把袋口一勒，用手指穿过系绳径自转起了袋子，带着玩世不恭的样子道：“告诉你也可以，同样的，你也要告诉我一件事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这只小兽从哪里来，谁交给你的？”
“嗯？拍卖的时候，拍卖师没向客人介绍吗？回头你要抓一抓他们的业务水平。”吴中生顾了顾吴签，吴签惶惶低着头道：“是的老板，小人一定落实。”
吴中生瞥了瞥那只小猫似的生物，道：“这只龙猫兽乃空空谷珍稀动物，寄售此等商品，其来历多不可考。”
“呵呵。”
“小伙子，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。”
“当然可以，我手上的丹药从这小子身上摸来的。”
“小伙子，你这就不厚道了。生意人讲究的是诚信，正所谓无信则不立。”
“你是商人我可不是，咱本就没生意可做。”
“既然谈不成生意……”倏地那几个美女杀手又再度冲上台来，汤圆赶忙把慌张的小兽抱在怀里，就像西子晏抱着他那样。西子晏有些担心战天策，便把汤圆塞给了诸葛翔。
“哎呀呀，原来不是来错了拍卖行，而是误入了温柔乡。眈眈美目兮，脉脉柔情难缱绻。”战天策咂了咂嘴，“虽然生意谈不成，但和小姐姐们谈情说……”忽然间，战天策感觉到一股寒意，那是如同被剑抵住喉咙的危险，教他汗毛直竖。战天策咽了咽口水望边上一瞥，西子晏莞尔歪头，虽露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，殊不知她已悄然将二指悬于战天策的腰间，又于他的软肋处若即若离。
“额……有诗曰：世风不乱古槐，大义其实春秋。嗯……总而言之，君子应当有闭门不纳的定力。也就是说，你吓不了我。”战天策说了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，总算唬住西子晏，正松口气，听对面的吴中生叹道：“罢了……”吴签会意，唤杀手们退下了。吴中生从怀里摩挲出一个精美的匣子，他打开来，里面是指甲盖大小的通体金黄的丹药，“此丹药乃拜吾恩人所赐。”战天策也取出一颗丹药来对比，两颗丹药的外形和体积别无二致。吴中生道：“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，这些十灵丸都出自秦缓先生之手。”吴中生将偶遇秦缓的事和战天策他们说了，“秦缓先生救了我的命，他治好了我的不治之症，还没来得及感谢他，却收到了他的死讯。”战天策道：“原来如此。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明，这些丹药是长乐都药协会长裴行检送给我们几个的。当然，秦缓先生是他夫人的哥哥。我们此次前来夜凉城，便是要来寻找秦缓先生身死的真相，还他一个公道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，那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？”
“我们需要知道这只小兽的来历，将它送来的人或许和这次的事件有关联。”
吴中生唤吴签上前，吴签掇着肩道：“吴爷、战小侠，真如刚才所言，是一个匿名寄售人前来寄售这颗龙蛋的。”
“就没有什么别的信息？为什么用晶钻定价，也是他要求的么？那人现在在何处？”
“我只记得他是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，他抱着这颗龙蛋突然出现，小人问他来历，他只说从时空裂缝里带出来的。同时也是他要求用晶钻定拍，寄售后那人只道届时再来，因此小人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……”
“天策，现在怎么办？”诸葛翔来问。
“这样，我们就先回去，和稷墨商量商量再决定。”战天策转而向吴中生道：“吴老板，这样，您看这个小家伙要多少钱，我们帮您带回去，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，若是那个寄售的人来讨，您就让他来找我们星之队。”
吴中生道：“人都说我爱财比爱命更甚，事实确实如此。但这次并不是我的命，而是秦缓先生的命，虽然他已经仙逝了，不过只要能对解开事件真相有帮助，就算要我全部的财产，你们都可以尽管来拿走。”
“没想到吴老板如此重情重义，我等方才冒犯了。一有消息，我会叫人来通知您的。”
“好。吴签，快准备车马，送战小侠他们回去。”
“是吴爷。”
“还有，那个、别忘了把我的剑还给我。”西子晏喊了喊，吴签回头道了一揖，便去安排马车、取来剑，吴中生亲自将剑交到西子晏手上，西子晏拔剑出鞘，确认无误后给战天策别上了。
“我自己来……”
“你别动！”
……
几人和一小兽离了拍卖行，车上，小兽嘤嘤叫着，战天策用手指刮了刮它樱桃似的鼻子，他道：“小家伙，肚子饿了吧，等会路过集市，我们顺便买点吃的东西吧。也不知道这家伙吃素还是吃肉。”“我知道。”汤圆一副笃定的样子。
“是嘛，那它吃什么？”
“是这个……”说着汤圆小指头捻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往龙猫兽的口里喂，战天策心一紧，忙摸摸自己的口袋，发现那袋子丹药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到汤圆那里去了，“你个小汤圆，怎么又喂它吃那些灵丸了，傻呀你。”战天策边说边来捉，这时龙猫小兽突然发出了尖锐的吟叫，敏感的马儿受惊乱踢，引起马车一阵摇晃，好容易制止住了，众人都是头晕目眩。
诸葛翔道：“你们没事吧？”战天策没好气地道：“没事。不过再这么下去就说不定了。”
“我没问你，沉水你和汤圆没事吧？”
“我没事。汤圆，”西子晏见汤圆闷着头，赶忙蹲下来看他，“吓死我了，我还你怎么样了，你没事吧？”汤圆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，“它飞走了……”战天策和诸葛翔应声翻下马车，望天上看，见那头小兽煽动着耳朵向城外飞去了。战天策回过头见西子晏愤愤地盯着他，战天策撇着嘴道：“你这是什么表情，哦，是我的错咯？”
“就是你，天策哥哥是个大坏蛋……”汤圆置着气，把那丹药袋丢在地上，有几颗滚到了战天策的脚下，诸葛翔忙捡起药袋，战天策也拾起几颗丹药交给诸葛翔。汤圆抱着西子晏的裙摆，不住抽泣着。诸葛翔道：“汤圆你怎么能耍小脾气呢？天策哥哥也不是故意的，他会把小兽找回的。”听了诸葛翔的话，汤圆回头道：“真的吗？”他用圆鼓鼓的泪眼看着战天策。战天策挠挠头，“好啦好啦，我看能不能追回来……”无奈，战天策只好化作一道星影向城外急掠而去。
城外，战天策气喘吁吁，四处张望着，他不满的道：“小屁孩就是事多……奇了怪了，怎么就不见了？”战天策匀了几口气，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，便向眼前这颗大树踱过来，行未两步，周围骤然杀气四溢，再看，树干下有一人若蝙蝠倒悬。